張南北捏著電報的手指因?yàn)橛昧Χ⑽l(fā)抖。
這些年,因?yàn)楦咝忝废铀霞移h(yuǎn)、條件差,總是鬧著不愿意回去,他妥協(xié)了,確實(shí)沒怎么回去探親。
但他心里一直記掛著父母,不僅時常寫信問候,更是每個月一發(fā)津貼,就第一時間交給高秀梅五十塊錢,讓她務(wù)必寄回老家!
五十塊錢??!
這在七十年代,相當(dāng)于城里雙職工一個月的工資了!
他父母在鄉(xiāng)下,物價低,這錢別說日常開銷,就是年年都能攢下一大筆!怎么會落到父親受傷都無錢醫(yī)治的地步?
難道說……
一個他不敢深想,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浮上心頭。
他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如炬地看向眼神躲閃的高秀梅,聲音壓抑著風(fēng)暴.
“高秀梅,我每個月讓你給爸媽寄五十塊錢回去,郵電局匯款是有存根單子的。那些單子呢?拿出來給我看看。”
高秀梅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眼神慌亂地四處游移:“單、單子?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我早就不知道放哪兒去了!你突然問這個做什么?”
看著她這副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語的樣子,張南北就知道自已的猜想是對的,高秀梅壓根就沒給他爸媽寄過錢!
他一把將電報狠狠摔在高秀梅臉上,聲音因?yàn)闃O致的憤怒而顫抖: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放哪兒了!你是壓根就沒給我爸媽寄過一分錢吧?!”
冰冷的電報紙從高秀梅臉上滑落。
她先是一慌,隨即像是抓住了理由,尖聲狡辯道:“我……我忘了!家里開銷那么大,每個月人情往來、吃穿用度,哪還有余錢……”
“家里開銷大?沒余錢?”張南北簡直要?dú)獐偭?,他指著高秀梅身上嶄新的呢子外套?/p>
“我一個月一百八十五塊的工資!我和森強(qiáng)一年到頭也添置不了兩件新衣服,吃的也是食堂居多!錢都花到哪兒去了?都開銷在你一個人身上了是吧?!”
這一刻,張南北想起了當(dāng)年他要娶高秀梅時,老領(lǐng)導(dǎo)私下勸他的話:
“南北,她是京市姑娘,心氣高,跟咱們這種土里刨食出來的,恐怕過不到一塊去啊……”他當(dāng)時被愛情沖昏了頭,只覺得別人是多慮,如今想來,字字箴言!
他想起這些年,自已因?yàn)槔⒕螌λ侔憧v容,以為多給家里寄錢就能彌補(bǔ)不能膝前盡孝的遺憾。
結(jié)果呢?結(jié)果他竟成了個連父母生死都不知的混賬!
想到父親此刻可能正躺在破舊的土炕上,因?yàn)闊o錢醫(yī)治而忍受劇痛;想到母親是如何絕望地四處求人,才湊出錢發(fā)了這封電報……無邊的痛苦和愧疚像潮水般將張南北淹沒。
他赤紅著眼睛,死死盯著高秀梅,從牙縫里擠出話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決絕的重量:
“高秀梅,你聽好了。我爸現(xiàn)在受傷,連去醫(yī)院看病的錢都拿不出來!要不是他們給我發(fā)電報,我還被你蒙在鼓里!”
“現(xiàn)在,立刻,把家里的存折給我拿出來!”
“我馬上讓警衛(wèi)員去買最早一班回老家的火車票!你愿意去,就跟我一起回去,在我爹媽床前磕頭認(rèn)錯!”
“這次回去,我會正式向組織打報告,申請把我爹媽接來部隊養(yǎng)老!從今往后,你必須像對待你自已爹媽一樣,給我好好伺候著!”
他頓了頓,看著高秀梅瞬間瞪大的、寫滿難以置信的眼睛,給出了最后的選擇:
“你要是覺得做不到,受不了這個苦,覺得我這個‘沒本事的泥腿子’和鄉(xiāng)下來的公婆,配不上你這個京市大小姐……”
“那咱們就離婚?!?/p>
張南北挺直了脊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他看著這個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女人,斬釘截鐵地宣告:
“高秀梅,我告訴你,你這身臭毛病,我以后再也不慣著了!”
說完之后張南北朝一旁的張森強(qiáng)說道:“森強(qiáng),跟爸一起收拾行李,咱們回老家去看爺爺奶奶!”
聽到離婚兩個字高秀梅的心一顫。
離婚?張南北竟然要跟她離婚?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丈夫,卻在觸及到他冰冷決絕的目光時,明白他是認(rèn)真的!
如果她此刻敢說一個“不”字,這個男人真的會立刻跟她去辦手續(xù)!
慌亂之下,她下意識看向兒子,指望張森強(qiáng)能像往常一樣幫她說句話。
可兒子只是紅著眼圈狠狠瞪了她一眼,隨即扭過頭,一聲不吭地跟著父親開始收拾行李,那動作快得像要立刻逃離這個家。
兒子那毫不掩飾的疏遠(yuǎn)和怨恨,成了壓垮高秀梅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去!我去還不行嘛!”她再也顧不上面子,手忙腳亂地從床上爬起來。
……
張南北一家三口急匆匆離開部隊回老家探親的事,當(dāng)天下午就在家屬院里傳開了。
幾個軍嫂聚在院里一邊摘菜一邊議論著。
“瞧見沒?高秀梅眼睛腫得跟桃兒似的,哭哭啼啼地跟在張副師長后頭走的,說是回張副師長老家去了!”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跟張副師長結(jié)婚少說也十來年了吧,我可從來沒見她去過鄉(xiāng)下婆家!每次張副師長想請假回老家,她不是頭疼就是身子不舒服,總能鬧出點(diǎn)事兒來?!?/p>
“可不是嘛!這些年他們探親,去的都是京市她娘家。要我說啊,她要是真這么看不上鄉(xiāng)下人,當(dāng)初何必嫁給張副師長呢?張副師長可是正經(jīng)農(nóng)村兵出身,誰不知道?”
“就是心比天高唄!總覺得咱們這些隨軍的都是鄉(xiāng)下婆娘,就她一個是京市來的大小姐?,F(xiàn)在好了吧,聽說把張副師長克扣家里錢的事兒給捅破了,把人老家爹媽都給耽誤了,這才灰溜溜地被押回去了!”
“該!早就該有人治治她這身毛病了!你們是沒看見,她之前還想跑去顧家鬧謝部長和云梔呢,結(jié)果被謝部長當(dāng)眾把她們家那點(diǎn)破事全抖落出來了,臉都丟盡了!”
“所以說啊,這人哪,不能太把自已當(dāng)回事。你看云梔,人家還是部長千金呢,待人接物多和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里話外都是對高秀梅往日做派的不滿。
如今見她吃了癟,雖說不好明著拍手稱快,但那語氣里的痛快卻是掩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