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二廢,儲位空懸。
表面上看,紫禁城依舊巍峨,京城依舊繁華,但水面之下,早已是暗潮洶涌,新一輪的權(quán)力即將重新洗牌。
京中各個派系的人都開始活絡(luò)起來。
擁護八阿哥胤禩的那些人又有了希望,四處聯(lián)動,廣結(jié)善緣,八賢王的名聲又聲名鵲起。
朝中老臣也都覺得儲位空懸,不利于社稷,紛紛上折子請求皇上重新立儲。
康熙廢了太子之后,就病了兩天都沒上朝,看著大臣們遞來的一摞摞讓重新立儲的折子,心更加的堵得慌。
回顧和太子的父子情,他自覺對太子胤礽,傾注了遠(yuǎn)超其他皇子的心血與期望,既是君,亦是父,可最終換來的,卻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和背叛。
太子的不爭氣,讓他心力交瘁。
就在這滿心堵澀,連呼吸都覺得沉重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睜著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說要給他養(yǎng)老、說給他獵虎的的孫子——弘晙。
“李德全?!笨滴醯穆曇魩е唤z疲憊的沙啞。
“奴才在。”李德全連忙躬身。
“去……把雍親王家的弘晙接來,朕想見見他。”
圓明園,沁心齋。
姜瑤看著親自前來、笑容可掬的蘇培盛,還以為胤禛又派人送什么東西來了。
昨兒個弘晙生辰,胤禛派人送來的一萬兩銀票,讓她非常滿意。
整理這次去塞外的收獲,只是黃金,康熙前后兩次賞的就有一千兩。
再有太后賞的、那些蒙古王公給的,也差不多有一千兩。
換算成銀子就有兩萬兩了。
再有,其他賞賜和那些熱情的蒙古福晉、格格們送的皮子和寶石珠寶啥的,足足有兩馬車。
昨天胤禛又送來一萬兩,林零總總算下來,她入府這一年,就進賬了三萬多兩。
這還不算弘晙的,弘晙這一年,可是收了不少的禮和賞賜,算下來也有幾萬兩。
還有許多的古董字畫、布匹這些,這一年的錢,就比她前二十年賺的錢還多,真是暴利。
“蘇公公,可是王爺又有什么吩咐?”姜瑤心情不錯地問道。
蘇培盛臉上堆著恭敬的笑,語氣卻帶著一絲急切:
“給庶福晉請安,皇上的口諭,宣三阿哥進宮,奴才來接三阿哥。”
“皇上?”
姜瑤一愣,臉上的笑容斂去,“皇上接弘晙進宮做什么?”
這二廢太子的節(jié)骨眼上,康熙見一個五歲的孩子做什么?
蘇培盛壓低聲音:“奴才也不知具體緣由,只知是萬歲爺親自下的口諭。
宮里來接人的轎子還在園子外等著呢,耽擱不得?!?/p>
姜瑤心下疑惑,但皇命難違。
她蹲下身,替弘晙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叮囑道:“進宮要聽話,不許調(diào)皮搗蛋,知道嗎?”
弘晙倒是半點不緊張,反而因為能進宮去玩而有些興奮,笑嘻嘻地點頭:
“額娘放心!
我會乖乖的!
您幫我照顧好金子,別讓它欺負(fù)元寶,不然大哥晚上回來又要心疼了!”
看著小家伙沒心沒肺的樣子,姜瑤也稍微放寬了心。
康熙總不至于為難一個孩子。
乾清宮。
弘晙剛下轎,就看到自家阿瑪胤禛負(fù)手等在那里。
小家伙立刻像只歡快的小鳥撲了過去:“阿瑪!”
胤禛冷峻的面容在見到小家伙時柔和了些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嗯,你皇瑪法病了,你去了要乖乖的,好好陪陪皇瑪法,不許惹他生氣,知道嗎?”
“知道啦,阿瑪?!焙霑€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
對了阿瑪,我很喜歡你送我的那套玉雕的小老虎!”
胤禛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喜歡就好。
去吧,李諳達在等你?!?/p>
弘晙用力點頭,跟著早已等候在旁的李德全,邁著小短腿走進了那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宮殿。
“孫兒弘晙,給皇瑪法請安,皇瑪法萬福金安!”弘晙規(guī)規(guī)矩矩地請安。
“起來吧,到朕跟前來。”康熙的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溫和。
弘晙站起身,小跑到康熙的案桌前,仰著頭仔細(xì)看了看康熙的臉,那雙清澈圓溜的杏眼里立刻盛滿了純粹的擔(dān)憂:
“皇瑪法,您生病了嗎?
您的臉色好難看啊!”
小家伙一邊說著,一邊自然而然地踮起腳尖,伸出小手去探康熙的額頭。
康熙微微一怔,隨即配合地低下頭,任由那只溫?zé)岬男∈仲N上自已的額間。
久違的、不帶任何目的的親近,讓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絲微瀾。
“也不燙啊,沒發(fā)燒?!?/p>
弘晙像個小大夫似的,收回手,又按照他額娘平時關(guān)心他的流程,一本正經(jīng)地問了起來,“皇瑪法,您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康熙看著他認(rèn)真的小模樣,心里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酸楚,便故意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這下可把弘晙給搞懵了。
他撓了撓自已的小腦袋,困惑地問:“皇瑪法,您這到底是舒服,還是不舒服???”
看著他這憨態(tài)可掬、完全不似作偽的困惑樣子,康熙連日來緊繃的臉上,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真切的笑意,甚至低低地笑出了聲。
侍立一旁的李德全見康熙終于展顏,心里頓時大大松了口氣,看向弘晙的眼神更是充滿了感激和慈愛。
難怪皇上要見弘晙小阿哥,就他這樣,他一個閹人看了都開心。
“若是不舒服,該怎么辦?。俊笨滴蹴樦脑拞?,想聽聽這孩子還能說出什么來。
“吃藥??!”
弘晙想也沒想就回答,然后又補充了一句,“還要揉肚子,把肚子里多余的氣揉出來,就舒服了!”
康熙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許是被這童言童語所動,他竟真的就著弘晙期盼的目光,端起了旁邊溫著的藥碗,將那碗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弘晙見狀,立刻從小荷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顆用油紙包著的糖果,剝開,踮著腳塞進康熙嘴里,小臉上還帶著點心疼的表情。
這可是他這個月最后一顆糖了!
嘴里瞬間被甜意驅(qū)散了苦澀,康熙看著小家伙那明明不舍卻又強裝大方的模樣,心里覺得有趣,便逗他:
“既然舍不得,怎么還給皇瑪法吃?”
弘晙老老實實地回答:“因為皇瑪法生病了,吃藥苦啊。
我額娘說,吃了藥吃顆糖,嘴里就不苦了?!?/p>
他頓了頓,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不過,這是我最后一顆啦。
去塞外這些日子,我吃太多糖,額娘說這個月都不許我再吃了。”
康熙看著他皺成一團的小臉,笑道:“無妨,皇瑪法這里有很多糖,待會兒讓李德全給你拿?!?/p>
弘晙眼睛亮了一下,明顯很心動,但掙扎了一下,還是堅定地?fù)u了搖頭:“不行,不能要。”
“哦!
為何?”
康熙有些意外。
弘晙抬起頭,眼神清澈而認(rèn)真,一字一頓地復(fù)述著他額娘的話:
“因為額娘是為了我好。
她說,現(xiàn)在少吃糖,是為了我以后能有一口好牙,可以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嘗盡天下的美味!
不能因為眼前的一點甜,壞了以后長久的福氣?!?/p>
“……”
這番話如同暮鼓晨鐘,重重地敲在了康熙的心上!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眸中翻涌起劇烈的波瀾!
不能因為眼前的一點甜,壞了以后長久的福氣!
這話,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他心中郁結(jié)已久的枷鎖!
他對太子,何嘗不是如此?
因為他是嫡子,是赫舍里皇后拼死生下的孩子,他便傾注了全部的心血,給了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和寵愛。
這難道不就是在給他吃一顆又一顆的“糖”嗎?
他以為這是父愛,是恩寵。
可結(jié)果呢?
他過度的放縱,滋生了太子日益膨脹的野心和欲望,腐蝕了他的品性和責(zé)任,最終釀成了父子相疑、兄弟鬩墻的苦果!
這豈不是正應(yīng)了這話!
他一直沉浸在太子的“辜負(fù)”之中,憤懣難平。
卻從未從另一個角度想過!
弘晙看著皇瑪法忽然不說話了,臉色變來變?nèi)ィ唤行?dān)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皇瑪法,您怎么了?”
“撕拉!”
太用力,衣服破裂的聲音!
弘晙:......完了,闖禍了!
李德全:......這什么情況!
康熙回過神來,看看破裂的衣服,又看著瞪圓了眼,張大嘴巴的小家伙,突然笑了!
“哈哈哈......”
都差點忘了小家伙的大力氣了!
笑過后,他伸手,將弘晙輕輕攬到身邊,聲音帶著一種釋然后的沙啞和溫和:
“沒事,皇瑪法衣服多得是,換一件就好。”
“對不起,皇瑪法。”
康熙低頭看著弘晙清澈見底的眼睛,那里沒有絲毫的算計和貪婪,只有全然的愧疚和關(guān)心。
他還不算是孤家寡人!
弘晙在宮里陪了康熙兩天,才被放出來,帶著一大串的賞賜回了雍親王府。
康熙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所有人一時有些摸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說他看重雍親王吧,但卻又把許多重要的事交給了廉親王。
胤禛開始也有些迷惑,但弘晙回來,他問清楚他這兩天在宮里做的事和說的話,就明白了。
皇阿瑪這是被太子傷到了,所以想到了弘晙這個心思單純,至純至孝的孫子慰藉心靈。
“阿瑪,我想額娘了,你送我回圓明園吧!”
“哼!
是想你額娘,還是想你的小老虎!”
弘晙齜牙,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都想?!?/p>
胤禛輕輕刮了小家伙鼻子,寵溺道:“你就好好待府里,你額娘他們過兩天就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