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王董刻意停頓了兩秒,像是在欣賞單臨川臉上每一絲細(xì)微的表情變化,他身體前傾,一字一句,“你現(xiàn)在,是在為你的殺父仇人做事,明白嗎?”
他重重嘆了口氣,臉上擠出幾分虛偽的憐憫,“本來嘛,這些陳年舊事,我摻和進(jìn)去就是惹禍上身,一個不好就得引火燒身……”
“可我實在是……不忍心看著崇展兄唯一的血脈幫著仇人鞍前馬后?!?/p>
單臨川胸腔劇烈起伏,他死死咬著后槽牙,帶著一種執(zhí)拗,“證據(jù)?!?/p>
盡管這個結(jié)論,與他多年來根據(jù)零碎信息拼湊出的推測不謀而合,但他偏執(zhí)地需要確鑿的實證。
他需要這東西來徹底斬斷自已內(nèi)心深處那不該滋生的動搖。
“證據(jù)?呵呵,”王董低笑一聲,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得意,將杯中殘余的酒一飲而盡。
他不緊不慢地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略顯陳舊的牛皮紙檔案袋,啪的一聲,放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
“當(dāng)然有,就在這里?!?/p>
單臨川的目光瞬間被那個檔案袋吸引,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
然而,王董卻更快一步,重重地按在了檔案袋上,阻止了他的動作。
他臉上露出一個狡黠而市儈的笑容,眼神精明,“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
“我要的東西呢?”
“……”單臨川沉默著,他當(dāng)然清楚這些老狐貍想要的是什么,無非就是在即將到來的股東大會上,他手中的籌碼和立場。
“說起來,我們目標(biāo)一致嘛!”王董見他沉默,眉頭皺起,語氣帶上了幾分催促與煽動,“我針對的,也是你的仇人!”
“這對你來說,不過是順勢而為,順?biāo)浦哿T了。”
“這是一個絕佳的能一舉扳倒單時堰和單知影的機(jī)會。”
“錯過這次,你還要等多久?難道你想讓你父母死不瞑目嗎?!”
最后那句話,狠狠刺痛了單臨川的心臟。
他鏡片后的眼眸一片猩紅,里面翻涌著痛苦、仇恨與一種瀕臨崩潰的混亂。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如果……你拿出的證據(jù),是真的。”
“我答應(yīng)你。”
“好!一言為定!”王董臉上瞬間綻放出毫不掩飾的狂喜笑容,放聲大笑了兩聲。
他再次抬手,用力拍了拍單臨川的肩膀,這一次,單臨川沒有躲閃,他只是僵硬地承受著。
王董心滿意足地拿起外套,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了包間。
包間門被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世界的一切聲響。
奢華的包間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以及癱坐在椅子上的單臨川。
他一動不動。
那只放在牛皮紙檔案袋上的手微微顫抖著,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揭開那等待已久的真相。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無數(shù)個關(guān)于她的畫面,她微微挑眉帶著戲謔笑意的模樣,她沉著冷靜下達(dá)指令時的側(cè)臉……
心臟傳來一陣陣沉悶的鈍痛,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一直以來,他都堅信復(fù)仇是自已活下去的唯一意義,為此他籌謀多年。
可最近,一些不該有的的念頭悄然滋生。
他甚至在想自已那些黑暗的推測會不會是錯的。
他發(fā)現(xiàn)自已竟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站在她身邊,為她處理公司的大小事務(wù)……以至于,他遲遲沒有推動自已那本該堅定不移的復(fù)仇計劃。
而現(xiàn)在,只要他打開它,所有的遲疑……都將被徹底擊碎。
時間流逝,窗外的天色漸黑。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的身體都有些麻木,單臨川終于動了。
他的動作極其緩慢,伸出手解開了纏繞的棉線,從里面取出了東西。
一支老式的錄音筆,以及幾份邊緣已經(jīng)微微泛黃的文件。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支錄音筆上,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輕微的電流噪音過后,一個他熟悉的聲音,清晰地從錄音筆里傳了出來。
是單時堰。
單時堰的聲音聽起來比現(xiàn)在要年輕一些,“老爺子那邊……真的已經(jīng)做了這個決定?”
“是的,堰少。”另一個略顯諂媚而小心的男聲回答道,顯然是單時堰安插在單家老宅那邊的親信,“文件已經(jīng)秘密簽署好了,只等合適的時機(jī)公布?!?/p>
單時堰沉默了,那沉默透過錄音筆傳來,帶著一種壓抑。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知道這件事的人,有多少?”
“知道核心內(nèi)容的人并不多。除了負(fù)責(zé)起草文件的沈律師和我,還有老爺子身邊另一位跟了他幾十年的老管家?!?/p>
那個男聲趕緊回答,表著忠心,“不過您放心,我和另一位管家都是看著您長大的,自然是站在您這邊的,絕無二心?!?/p>
他似乎想起什么,補(bǔ)充道,“哦,對了,前兩天,老爺子私下里見了他一面,可能……他那邊也已經(jīng)收到一些風(fēng)聲了。”
錄音筆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單時堰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冰冷,“……我知道了。”
“想辦法……在他的車上,做點東西?!?/p>
單臨川猛地按下了停止鍵,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支錄音筆捏碎。
他猛地閉上眼睛,額頭上青筋暴起。
再次睜眼時,那雙向來冷靜自持的眼眸,此刻被滔天的恨意與巨大的痛苦徹底淹沒。
他顫抖著手,拿起那幾份泛黃的文件。
上面的內(nèi)容,白紙黑字昭示著一個事實,單家原本的合法繼承人,應(yīng)該是他的父親,而不是憑借陰謀上位的單時堰。
一切……都清楚了。
幼年剛剛經(jīng)歷變故的他躲在樓梯拐角,偷聽到傭人們壓低的議論。
“那場車禍太蹊蹺了”
“聽說最大受益人……”
后來他憑借零星線索查到,父母出事時乘坐的那輛車,確實是單家老宅那邊調(diào)配使用的……
單臨川渾渾噩噩地站起身,腳步虛浮。
他推開包間的門,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司機(jī)看到他,立刻恭敬地拉開后座車門。
他卻只是僵硬地擺了擺手,示意司機(jī)自已離開。
然后,他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鬼魂,轉(zhuǎn)身融入街道。
他這長相、穿著和氣質(zhì)在人群中格外突出,即使只是拿著外套隨意地走著都引得路人頻頻側(cè)目,甚至不少人蠢蠢欲動想要來搭訕。
然而單臨川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他只是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憑借著本能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一家酒吧出現(xiàn)在視野里,喧囂的音樂隱隱傳出,帶著一種墮落的誘惑。
單臨川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徑直走了進(jìn)去。
他穿過擁擠的舞池,走到相對安靜一些的吧臺,在一個高腳凳上坐下,背脊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濃重的頹敗感。
經(jīng)驗豐富的調(diào)酒師只掃了他一眼,便判斷出這位客人非同尋常
那身價格不菲的西裝,手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名表,以及……那雙隱藏在鏡片之后,空洞、痛苦的眼睛。
這是一位需要借酒精來麻痹某種巨大痛苦的貴客,而且,看起來絕不會吝嗇金錢。
“先生,晚上好,想喝點什么?”調(diào)酒師掛著職業(yè)化的微笑問道。
單臨川甚至沒有仔細(xì)去看酒單。
他抬起手,帶著一種自暴自棄的麻木,在酒單上價格最昂貴、烈度最高的幾款酒名上,隨意地點了點。
“這些?!彼穆曇羯硢。瑳]有任何情緒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