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六扇門。
今兒的圣旨下得突然,江無恙聽說的時候,殿前司已經(jīng)去宣旨、抄家了。
他坐在案前,手指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
飽滿的額頭下長長的眉毛幾近鬢發(fā),眉下的雙眼半瞇著,眼尾上翹和長密的眼睫配合得完美無缺,此時里面的瞳仁濃稠無光地盯著卷宗。
無情的神色使得這張臉顯得冷酷而濃艷,美得無關(guān)性別。除了雙腿不良于行,江大人堪稱完美。
“寧棄。”他喊道。
寧棄立即從外面進來,被自家主子的盛世美顏恍了一下神,立即低垂眼簾,恭敬地說:“江大人,要出去嗎?”
“流放隊伍到哪里了?”
“應(yīng)該到十里長亭了。”
“這是五百兩銀票,你都兌換成最小面額,給謝夫人送去?!?/p>
“江大人,你一貫與他們沒有交集……”寧棄接了銀票,猶豫了一下。
五百兩銀子,這是江大人半年的俸銀。
江無恙與官員一向無交集,將軍府明面是受寧國公府牽連流放,實際上是因為太子之死陛下在發(fā)泄,別人不懂,寧棄一直跟隨江大人辦案,他心里門清。
江大人公然給將軍府送銀票,不會招禍嗎?
“謝飛死得冤,被流放的不該是將軍府的人。”嗓音與他的臉一樣,低沉卻華麗得讓人沉溺。
“那屬下要說點什么?”
“給人家銀票應(yīng)該說些什么?——給你銀票,拿著吧?”
“……”寧棄放棄了,說道,“算了,屬下自己發(fā)揮吧!”
他拿了銀票立即騎馬出門,江無恙喊道:“戴張面具吧。”
寧棄以為他不想別人知道他為將軍府送行,問道:“那屬下說是誰送的銀票?”
“嗯?你的名字不能報嗎?”
“那,屬下還戴面具做什么?”
“好看?!?/p>
寧棄再聽下文,然而沒有聲音了,寧棄抬頭看去,只看見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在翻閱卷宗。
江大人又埋頭公務(wù)了。
可憐的寧棄,根本沒想到主子嫌棄他長得不好看,還以為他戴上面具很帥的意思。
美滋滋地找了個好看的面具戴上,把銀票換了小面額,塞在懷里,騎馬迅速出城。
待他到了十里長亭,流放隊伍正要起程。
他把馬一勒,躍下馬來,眼光略一梭巡就看見了將軍府的人,大步走到駱笙跟前。
“謝夫人,在下寧棄,江大人叫在下給您送了這些?!睂帡壈岩化B小面額銀票給了駱笙。
駱笙推拒:“江大人客氣,罪婦心領(lǐng)了,銀票不能收?!?/p>
“謝夫人,江大人給的,您就收著?!睂帡壙此灰?,直接塞在謝歲穗的手里,“謝夫人,一路順風,等你們歸來?!?/p>
“謝謝江大人,謝謝寧大人?!睂帡壱彩橇凡犊爨?。
駱笙、謝星暉一行人開始檢查自己家收到的包袱,十一個包袱,現(xiàn)銀就有三百斤!
點心什么的加起來也有四五十斤。
真的是愛的包袱??!
這么重的東西,別說救命了,背一路,都能要命。
駱笙拿起來一個,鹿相宜也拿起來一個背著,謝星云叫鹿相宜把兩個掛在他的枷鎖上。
其余的三個最重的,都掛在謝星朗的枷鎖上。
謝歲穗心里天人打架:要不要向家人暴露自己有空間的事?
想了一會兒,決定裝傻。
只要我不說,你們不問,空間它就是個秘密。
“娘,哥,來來來,都給我,我最喜歡背銀子、背好吃的了!”
不容分說,一把搶過來,就這么一拉扯,謝歲穗已經(jīng)手伸到包袱里,銀子、面餅……九成九已經(jīng)進了空間。
謝星朗再次去搶包袱,謝歲穗便把包袱給他掛枷鎖上。
謝星朗:我感覺親朋好友送了一包袱稻草~
他猛地轉(zhuǎn)臉看向謝歲穗,謝歲穗咧開小嘴笑一下,說道:“怎么,你要是嫌沉,我來背?”
謝星朗笑出兩個小梨渦,又痞又帥,配合地說道:“有三哥在,哪里輪到你出力?來,都掛我這里?!?/p>
駱笙不舍得,郁清秋也不舍得,但是謝歲穗說:“娘,嫂子,養(yǎng)孩子就是干活的,哪能光白吃飯?”
駱笙:是誰剛才被一個包袱壓成了四腳朝天的小烏龜?
謝星云表示眼睛受傷不妨礙出力,謝歲穗也不想二哥受苦,把他包袱里的銀子、點心餅子也轉(zhuǎn)出來,只留下一張包袱皮。
謝星云微微皺眉,張口想說包袱咋這么輕了?謝星朗立即靠近他,小聲說:“二哥,不要說話?!?/p>
“哦哦哦”,謝星云獨眼看看他,有秘密!
作為馳騁疆場數(shù)年的少年將軍,不多嘴,執(zhí)行命令。
在十里亭歇息了一個時辰,再次起程,大家便覺得腿沉重到無法動彈。
老沈氏的腿直打哆嗦,她對謝川言喝道:“快讓韋氏和二丫頭攙著我?!?/p>
她發(fā)福,頂謝流螢兩個重了,平時富態(tài)是好事,現(xiàn)在靠雙足走三千里流放路,這一身膘,絕對累贅了。
謝川言對韋雪說:“還不快去攙著母親?”
韋雪喊謝流螢:“快些,我們?nèi)v扶你祖母?!?/p>
謝流螢原本護著妹妹和弟弟,舅舅給了二十兩銀子,還有面餅、水囊,分量不輕,她背著已經(jīng)很累,實在沒有力氣去攙扶老沈氏。
所以韋雪喊她,她裝聽不見。
韋雪氣得把她肩上的包袱丟給謝流朱:“你背著,你姐要去扶你祖母?!?/p>
謝流朱才十一歲,但是她也知道,一定要保護好這一包東西,姐姐給她說了,不能被母親拿走給二伯娘家。
謝川妄的兩個庶子,謝明禮背著謝楚生,謝明德背著謝川妄,累得腰彎成弓。
他們的姨娘心疼得要死,卻幫不上什么忙。
謝流螢和韋雪去扶老沈氏,老沈氏把自己身子都壓在韋氏母女身上,謝流螢感覺五臟六腑都氣不順了。
一個趔趄倒在地上,老沈氏也被摔在地上,拍著屁股,臉色很不好看:“二丫頭,你故意的?”
“祖母,對不起……”
她與韋雪使勁地把老沈氏拉起來,氣喘吁吁地說:“祖母,孫女看大伯娘雙手空著,閑得很,她來扶您好不好?”
謝流煙也笑了,說道:“大伯娘是馬上將軍,體質(zhì)確實比二妹妹要強得多?!?/p>
老沈氏擺出婆母的架子,對駱笙喝一聲:“駱氏,你過來,攙著我!”
被點名的駱笙大吃一驚:“什么?”
“過來攙我,我走不動了!”
謝歲穗像看傻逼一樣看著老沈氏,這個人哪里來的自信,覺得娘應(yīng)該去扶她?
“娘,不能去!”
除了謝星暉,都出口反對!
就連謝謹羨也奶聲奶氣地說:“我祖母也累?!?/p>
駱笙根本不搭理老沈氏,對謝歲穗他們說:“不要說話,保持體力。”
駱笙是馬上將軍,行軍路上什么苦沒吃過?她出發(fā)前叫他們綁腿,走路少說話,都是生活經(jīng)驗。
老沈氏再次喊道:“駱氏,老大不在了,你就想造反?你個不孝的東西!”
駱笙不和她對罵,也不搭理她,當狗叫了。
但是老沈氏站住吵吵,大家都沒法正常走路。
這一行二百多個犯人,都流放煙瘴之地,流犯與解差配比,官府規(guī)定是一比一。這次批量押解,雖然沒有二百個解差,但也有一百多人。
每二十人配一個解差小隊長,負責寧國公府的叫張成,負責將軍府的解差頭子叫董尚義。
看到老沈氏擋住路大家停滯不前,張成和董尚義都騎馬過來,不問緣由,兜頭就是一鞭子:“吵什么吵!”
謝流螢和韋雪都扶著老沈氏,結(jié)果一鞭子抽到謝流螢了,脖子和手臂都紅腫起來。
她呆愣了一瞬間,忽然爆發(fā)了:“你們這些賤奴,竟然抽我?明明是大伯娘不孝,不敬老人,你不辨是非,還抽我?”
董尚義被罵賤奴,二話不說,鞭子劈頭蓋臉地一頓狠抽。
“你給老子說清楚,誰是賤奴?”
一頓鞭子抽得謝流螢抱頭蜷縮在地上,大聲哭喊,越喊抽得越狠。
露在外面的皮膚眼見得皮開肉綻。
老沈氏也摔在地上哭:“別打了,就算流放,忠孝節(jié)義總還講的吧?”
韋雪又想護謝流螢,又想護老沈氏,懇求道:“大人,請您高抬貴手?!?/p>
薄衛(wèi)過來,沉著臉問道:“怎么回事?”
“她罵我們是賤奴?!倍辛x也不說別的事,只說了這個要點,嗤笑道,“聽清楚:老子是京師武寧縣調(diào)來的縣尉,是正兒八經(jīng)的正九品。”
薄衛(wèi)對前寧國公府的女人喝道:“睜大眼睛,看清形勢:你們,是罪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記住自己的身份,再不識時務(wù),打死就地掩埋?!?/p>
最后一句話把所有的囂張都抽醒了。
再也沒誰敢大呼小叫。
韋雪與謝流螢繼續(xù)扶著老沈氏,兩人不僅身上被鞭子抽得疼得快昏過去,還要扛著這一大堆肉。
謝流螢哭道:“娘,祖母,求你們可憐可憐我,我實在太疼了,你們能不能讓大姐姐攙扶祖母?”
謝流朱和謝斯羽也哭著說:“娘,讓姐姐幫我們背著包袱吧?我們累……”
謝川言也求道:“娘,你讓煙兒扶您吧。”
老沈氏怎么舍得讓謝流煙累著?她以后還指望謝流煙翻身呢!
“今天你們必須扶著我,明天再換人?!彼赖卣f。
謝流螢只得用力扛著她,身上的鞭傷痛得她一路走一路哭。
離開十里亭,再有人抱怨、哭鬧,所有的解差都不再忍讓,直接拿鞭子抽。
抽一下止不住,那就抽兩下,抽十下。
原先從京都出來抱怨最多的,只要吭一聲,就是導火索,劈頭蓋臉一頓抽。
謝謹羨嚇得往郁清秋的懷里縮,鹿相宜小聲對謝歲穗說:“妹妹,多虧你提醒,他們真的都記仇著呢!”
“別看他們臉臭,他們心理更惡劣!”
興許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當天晚上,薄衛(wèi)沒有安排大家住店,直接在留陳縣山腳下的一座土地廟就地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