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那邊原料上漲,我也沒辦法的?!?/p>
江麥野姿態(tài)放得很低,態(tài)度卻很堅決。
她從雷向東那里買毛線后,原料成本壓縮到了4毛/條,加上工費,總成本是5毛。
如果還按一條7毛算,3000條發(fā)帶就賺600塊錢。
報價低于7毛的話,連600塊都賺不到。
江麥野不是內(nèi)心膨脹了看不上600塊利潤,是她考慮了3000條發(fā)帶的生產(chǎn)周期,覺得不劃算。
現(xiàn)在她有了穩(wěn)定的原料供給,有了“生產(chǎn)線”,甚至還有備選的“銷售渠道”,為什么不能試著談下更大的利潤呢?
趙福生臉上表情不好看: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的發(fā)帶是不是港城貨,我還能不知道嗎?哪有像你這樣做生意的,剛合作第一次就漲價,以后誰敢和你做生意!”
趙福生這話已經(jīng)語氣很重了。
換了一般臉皮薄的女同志,此時會忍不住面紅耳赤。
可惜趙福生遇到的是江麥野!
“趙大哥,發(fā)帶是不是港城貨不重要,重要的是顧客們已經(jīng)相信這是港城貨?!?/p>
江麥野沒有避開趙福生的視線,語調(diào)輕緩而堅定:
“而且我覺得吧,做買賣計算自己的利潤就足夠了,沒必要去深究供貨商的利潤,你說對嗎?”
覺得有利潤,就拿貨。
覺得利潤不行,就不拿貨。
這不是江麥野在針對趙福生,她自己也是這樣的。
她在毛紡廠搞到的瑕疵線是全毛的,以9塊8毛一斤的價格把訂貨單轉(zhuǎn)手給了雷向東。雷向東會賣多少錢,江麥野不知道。
沒有瑕疵的全毛毛線,雷向東那里是22塊一斤,給江麥野優(yōu)惠后才是20塊。
按這樣估算的話,有瑕疵的全毛毛線,雷向東賣出去時一斤至少要賺三四塊吧?
江麥野很羨慕很羨慕,卻無法嫉妒。
雷向東拿得出一萬多的本錢,有賣掉瑕疵線的售賣渠道,人家就該掙錢嘛。
就像現(xiàn)在,趙福生若愿意呢,就接受江麥野的報價,若不愿意,江麥野又不會強(qiáng)買強(qiáng)賣。
趙福生的臉色變了又變。
若不是親眼見證江麥野是怎么開始擺攤的,他都覺得自己肯定是碰到了老油條子。
這才幾天啊!
那個連吆喝都不會的生瓜蛋子,居然已經(jīng)學(xué)會怎么拿捏人了?
趙福生轉(zhuǎn)身想走,江麥野沒有出聲挽留,趙福生只能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他苦著臉撓頭:
“哎呀,9毛的批發(fā)價實在太貴,我們都是老交情了,以棠妹子你不能給我便宜點嗎?”
“8毛,我愿意出8毛一條,3000條發(fā)帶的訂單,這一次我愿意交訂金!500塊,我出500塊訂金!”
江麥野意外:“趙大哥,你不怕我拿了訂金跑路啦?”
趙福生不怕:“一點訂金而已,我虧得起。”
他一次能訂3000條發(fā)帶,江麥野若真能為了一點訂金舍得丟掉他這個大客戶,趙福生就自認(rèn)倒霉。
做買賣想賺錢嘛,多多少少都帶點賭性。
……
趙福生愿意出500塊訂金,江麥野還是讓了一步。
兩人最后談定的批發(fā)價是8毛5一條,3000條發(fā)帶5天交貨。
不像之前的1000條發(fā)帶,江麥野交貨時感覺好雞肋,新的訂單讓她充滿動力。
若不是和郭雅雯有約,她現(xiàn)在就要沖回家去給兩個“生產(chǎn)組長”布置任務(wù)了。
“你的生意談成了?”
華僑賓館休息區(qū),郭雅雯看著江麥野的第一眼就知道事情談成了,因為江麥野笑得實在太開心。
“對!”
江麥野喜滋滋點頭:“做成這一單,可以小掙一筆?!?/p>
在郭雅雯面前,江麥野盡量謙虛。
千把塊錢而已,對郭小姐來說就是一件衣服,千萬要忍住嘚瑟!
——啊,那可是1050塊呀,是她在棉紡廠上班整整20個月的工資,也是整整20個月的撫養(yǎng)費。
“不,對我來說是大掙一筆了。我的好運是遇到雅雯小姐后開始的,沒有你給的‘設(shè)計費’,我接不下這樣大的訂單……”
江麥野還是忍不住說了。
她不知該對誰分享這樣的喜悅,即便是曾家人也不合適,別人錢沒她掙得多,她說了實話就是炫耀。
郭雅雯面前反而可以說,因為郭雅雯太有錢了!
郭雅雯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江麥野說到自己倒賣瑕疵線時差點被人“黑吃黑”,郭雅雯都替她擔(dān)心起來:
“你長得這么漂亮,很容易被人家連人帶貨一起搶走,以后一定要小心小心,談生意盡量帶著其他人一起!”
被郭雅雯夸漂亮,江麥野有點不好意思。
“雅雯小姐,你才是真正的漂亮。而且你人好好,一點都不像那種資本家……”
“你說的是哪種資本家?”
郭雅雯故意逗江麥野。
江麥野努力找補(bǔ)。
謝覲州就是這時候下樓的。
“你們聊什么?”
他很自然加入了談話,從容不迫。
對江麥野,他只是隨意一掃,眼神如同看一個陌生人。
這樣近距離感受,謝覲州的矜貴更有沖擊力。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襯衣配黑色長褲。
襯衣袖子一點褶皺都沒有,兩個袖扣是灰金色,手腕上有一塊表若隱若現(xiàn)。長褲看不出來什么質(zhì)地,垂直有型又不僵硬。
江麥野聽到他聲音時笑容已是一頓。
這么快,就“重逢”了啊。
好在老天爺對她不錯,讓她早早得知了謝覲州回了申城。否則這乍然“重逢”,她得多么失態(tài)?!
謝覲州要裝不認(rèn)識她是吧?
好得很呢!
不就是演戲嗎,謝覲州會演,她也會!
江麥野努力做出茫然無措的緊張樣子。
“雅雯小姐,這是……”
郭雅雯笑著介紹:“他叫謝覲州,和我是一家人。覲州,這是江麥野,我之前給你講過,她很有設(shè)計天賦。我尤其喜歡她的名字,我行其野,芃芃其麥,太美了!”
郭雅雯的介紹,落在江麥野和謝覲州耳中,對兩人各有沖擊。
江麥野聽到的重點是“覲州和我是一家人”……謝覲州果然是吃上了軟飯!??!
謝覲州則因為那句“我行其野,芃芃其麥”微微失神:這句詩,一開始還是他告訴江麥野的呢。
那時,江麥野還不叫現(xiàn)在的名字,江麥野逼著他承認(rèn)喜歡她,他就給江麥野背《詩經(jīng)》,江麥野喜歡這句詩,“麥野”就成了她的新名字。
兩人視線相撞,互相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鄙夷。
——有些的重逢是一眼萬年的天雷地火,有些重逢,是平靜湖面下的暗流拍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