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吃商品糧的領(lǐng)導(dǎo)干部,向來說一不二,效率驚人。
第二天,一份蓋著鮮紅大印的正式文件,就從縣里直接下達到了公社。
當(dāng)公社的陳支書拿到那份關(guān)于“加急修建紅星大隊公路”的文件時,手都抖了。
他把那幾頁紙翻來覆去看了三遍,每一個字都認識,合在一起卻感覺像在做夢。
修路?
還是從縣城直通紅星大隊的柏油馬路?!
文件末尾還特地加了一句批示:此路為表彰先進個人,弘揚無私精神,應(yīng)命名為“神醫(yī)路”!
陳支書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齜牙咧嘴。
不是夢!
他抓起電話,搖了半天,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喂?!趙大山嗎?!你個老小子趕緊滾到公社來!天大的好事!”
趙大山還以為出了什么事,騎著他那輛二八大杠,一路火花帶閃電地沖到公社,剛進門就被陳支書一把拽住。
“大山!咱們……咱們紅星大隊,要出金鳳凰了!”
陳支書激動得滿臉通紅,把文件拍在他胸口。
“你自己看!”
趙大山一字一句地讀完,整個人都傻了。
他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這……這……就因為姜丫頭提了一嘴村口的路有坑?”
“可不是嘛!”陳支書一拍大腿,“你看看人家這覺悟!人家這境界!什么叫活菩薩?這就是活菩薩?。 ?/p>
趙大山拿著那份文件,感覺比一百斤糧食還沉。
他二話不說,揣著文件就往回跑。
當(dāng)天下午,紅星大隊打谷場上,全村老少爺們都聚集了起來。
“開會!開大會!”
趙大山站在一張八仙桌上,清了清嗓子,聲音傳遍整個打谷場。
“鄉(xiāng)親們!我宣布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經(jīng)過上級領(lǐng)導(dǎo)的親切關(guān)懷,和咱們大隊姜芷同志的無私奉獻!縣里決定,要給咱們村修一條柏油馬路!”
這話一出,底下瞬間炸開了鍋。
“啥?修路?我沒聽錯吧?”
“柏油馬路?就是城里那種黑乎乎,汽車跑上去一點不顛的大路?”
“我的親娘!那得花多少錢?縣里白給?!”
趙大山得意地挺起胸膛,把那份文件高高舉起。
“不光修路!這條路,以后就叫‘神醫(yī)路’!是專門表彰咱們姜芷同志的!”
人群徹底瘋了,沸騰了!
“姜丫頭!咱們的活財神??!”
“跟著沾了大光了!”
“以后去縣里,再也不用走那一腳泥的破路了!”
整個打谷場都沉浸在狂歡里,唯獨姜家老宅那幾口人,臉色比鍋底還黑。
而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姜芷,正和母親趙秀娥坐在自家小院里,處理著剛采回來的草藥。
趙秀娥聽著外面的動靜,臉上與有榮焉,手上的活計卻沒停。
“小芷,你聽,全村人都在夸你呢?!?/p>
“嗯?!苯祁^也沒抬,將一株草藥的根須分離出來,“媽,這活血藤得用瓦片焙干,文火慢烤,您記著點?!?/p>
對她而言,修路也好,夸贊也罷,遠不如眼前這株草藥來得實在。
不遠處的豬圈旁,姜巧巧躲在墻角,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村民們每一句對姜芷的贊美,都像一根針,狠狠扎在她心上。
憑什么那個掃把星能這么風(fēng)光?
她不就是會幾個破方子嗎?
自己因為那點破事,在村里連頭都抬不起來,之前上門提親的媒婆,現(xiàn)在見了她都繞道走。
再這樣下去,她這輩子都毀了!
不行!
她不能就這么認輸!
姜芷會醫(yī)術(shù),她也去學(xué)!她就不信了,自己比那個小賤人差!
就在她琢磨著怎么才能壓過姜芷一頭的時候,機會,說來就來。
沒過幾天,村里來了一個走街串巷的“赤腳醫(yī)生”。
這人姓黃,四十來歲,留著兩撇山羊胡,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透著一股子精明和油滑。
他不像姜芷那么安靜,一進村就敲著個破銅鑼,扯著嗓子喊:
“瞧一瞧,看一看?。∽?zhèn)魃襻t(yī),包治百?。⊙弁溶?,頭昏眼花,小兒夜啼,專治各種疑難雜癥!藥到病除,無效不要錢嘞!”
這陣仗,立馬吸引了不少愛看熱鬧的村民。
“吹牛吧你?還包治百???”有人不信。
黃醫(yī)生嘿嘿一笑,從背著的藥箱里摸出一只碗,舀了半碗清水。
“老鄉(xiāng),我看你印堂發(fā)黑,最近是不是總覺得身上不得勁,晚上還睡不著?”他指著一個面色發(fā)黃的漢子說。
那漢子大吃一驚:“你咋知道的?”
“我這雙招子,能看透陰陽,你身上的病根,我一眼就能瞧出來!”黃醫(yī)生說得神神叨叨,“你這是被‘病氣’纏身了!來,我給你捉出來!”
說著,他將那碗清水遞到漢子面前,嘴里念念有詞,手指在碗上空畫了幾道符。
然后,他猛地一拍漢子的后背!
“疾!”
眾人伸長了脖子去看。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碗原本清澈見底的水,竟然瞬間變得渾濁不堪,像是滴進了墨汁一樣!
“我的老天爺!”
“這……這水咋黑了?”
“看見沒!這就是你身上的病氣!”
黃醫(yī)生得意洋洋地端著碗,“現(xiàn)在被我捉出來了,你回去睡一覺,保準(zhǔn)生龍活虎!”
那漢子半信半疑,但看著那碗黑水,心里也發(fā)毛,連連道謝。
黃醫(yī)生這一手,鎮(zhèn)住了不少村民。
太神了!
這可比姜芷那種熬草藥,扎針來得快多了!
躲在人群后的姜巧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對!
就是這個!
這才是真本事!什么草藥針灸,哪有這個來得立竿見影?
要是自己學(xué)會了這一手,還愁壓不過姜芷?
她當(dāng)即就下了決心,擠出人群,臉上堆滿了謙卑討好。
“黃醫(yī)生!黃神醫(yī)!”
她小跑到黃醫(yī)生面前,殷勤地喊著。
黃醫(yī)生瞥了她一眼,看她雖然面黃肌瘦,但眉眼間有幾分姿色,便停下了腳步。
“姑娘,有事?”
“神醫(yī),您渴了吧?我給您倒碗水去!”
姜巧巧轉(zhuǎn)身就跑回家,端來一碗加了糖的溫水,雙手捧著遞過去。
“神醫(yī),您喝水?!?/p>
黃醫(yī)生呷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
從那天起,姜巧巧就像個跟屁蟲,天天跟在黃醫(yī)生屁股后面。
黃醫(yī)生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端茶倒水,捶背捏肩,比對自己親爹還孝順。
“黃神醫(yī),您那手‘清水捉病’的絕活,能不能教教我???”
這天,姜巧巧又給黃醫(yī)生遞上一塊擦汗的毛巾,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黃醫(yī)生瞇著眼,打量著她。
“我這可是祖?zhèn)鞯谋臼?,傳男不傳女,傳?nèi)不傳外?!?/p>
姜巧巧一聽就急了,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師傅!您就收下我吧!”
“只要您肯教我,您讓我干什么都行!”
黃醫(yī)生看著跪在地上,滿臉祈求的姜巧巧,意味深長的笑了。
送上門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他慢悠悠地扶起姜巧巧,一臉高深莫測。
“也罷,看你心誠,為師就破例收下你?!?/p>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壓低,“這門手藝,金貴得很。拜師嘛,總得有點誠意……”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了姜巧巧的衣兜。
“姑娘啊,我這門手藝,那可是太上老君夢里傳下來的,金貴著呢。”
黃醫(yī)生瞇著眼,兩撇山羊胡一抖一抖。
“拜師,講究的是一個‘緣’字,一個‘誠’字?!?/p>
“這誠意嘛……不是為師我貪財,主要是得敬告祖師爺,說有個有緣人要入我門墻了,得燒點高香,供奉點香火錢,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姜巧巧一聽就明白了。
這是要錢!
她心里咯噔一下。
錢?
她哪里有錢?
自從上次被罰掃豬圈,她在家里就成了過街老鼠。
王桂香看見她都恨不得啐一口,別說給錢了,能讓她吃飽飯都算開恩了。
可眼看著一步登天的機會就在眼前,難道要就這么放棄?
一想到姜芷以后住著村里給蓋的青磚大瓦房,走著以她名字命名的柏油路,全村人見了她都恨不得叫聲“活菩薩”,姜巧巧的牙根都快咬碎了。
她沒有錢,但她娘有!
王桂香這些年從姜芷母女那里克扣下來的錢,還有她爹姜為民偶爾寄回來的津貼。
她娘都跟寶貝似的,用手帕一層層包好,藏在炕頭最里面的那個破瓦罐里!
“師傅您放心!”姜巧巧猛地抬頭,豁出去了。
“您的香火錢,徒兒我……我包了!”
“我就是砸鍋賣鐵,也給您把這誠意備足了!”
黃醫(yī)生見她這副模樣,心里樂開了花。
上鉤了!
這條主動湊上來的大肥羊,不宰白不宰!
他滿意地點點頭,掐著指頭裝模作樣地算了一下。
“嗯……看你與我這門道有緣,為師就給你打個折?!?/p>
“二十塊錢!”
黃醫(yī)生伸出兩根手指。
“拿出二十塊錢的誠意,明日一早,為師就在村頭那棵老槐樹下,把這‘清水捉病’的獨門絕技,傳給你!”
二十塊!
姜巧巧的心臟狠狠抽了一下。
村里一個壯勞力,累死累活干一年,也就能分個百八十塊錢!
這老東西,真是獅子大開口!
可一想到姜芷那風(fēng)光無限的樣子,姜巧巧心里那點不舍,瞬間被嫉妒和恨意燒沒。
干了!
不就是二十塊錢嗎?
等她學(xué)會了這神仙本事,還愁賺不回來?
到時候,她要讓整個紅星大隊的人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神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