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謝老太太身子康愈了不少,便提議帶著謝家姑娘們?nèi)テ諠?jì)寺。消息傳到后院時(shí),丫鬟們忙著尋香袋、備素色裙衫,又混著姑娘們的笑語聲。
正在描花樣的文菁菁手卻抖了一下,針尖猛地扎進(jìn)指腹。
丫鬟吸了一口氣,便見小姐殷紅的血珠已從嫩皮肉里冒出來,于是慌忙遞過干凈帕子,“小姐怎么這般冒失,莫不是聽說要出門,高興壞了?”
文菁菁面色卻微青,“快,你去二表姐院里問問,明日祖母去普濟(jì)寺,她要不要同去……”
文菁菁只覺得心里像懸著根細(xì)弦。
很快丫鬟便回來稟報(bào),“回小姐,二姑娘說祖母既喚了,明日自然是要同去的。”
“二姑娘還特意吩咐了,說之前的事是她考慮不周,讓小姐受了委屈,特意給您賠個(gè)不是。明日去普濟(jì)寺,二姑娘想請小姐同乘一輛馬車,路上也好說說話。這盒茉莉膏是她親手調(diào)的,說小姐素愛這香氣,特意讓奴婢給您送來。”
文菁菁望著那盒瑩白的香膏,差點(diǎn)沒暈過去。
看樣子,二表姐明日又要去私會那李鶴川了!普濟(jì)寺寮房八成便是兩人的茍合之所!
可她怎么也沒料到,二表姐竟大膽至此!外祖母明日親自帶隊(duì),滿府的姑娘媳婦都在寺里,前院后院都是自家眼線,二表姐怎么敢!
偏生二表姐自己干這種不要臉的事情便罷了!可竟要拉上她!
一想到謝易墨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的話……謝府規(guī)矩森嚴(yán),文菁菁不由打了個(gè)寒顫。
文菁菁想搖頭說不,可又不敢拒絕二表姐。
方才還想著索性尋個(gè)由頭裝病,躲在房里描一天的花樣,省得撞見些不想見的場面。但以謝易墨的性子,表姐到時(shí)定會施施然來她院里,指尖撥著腕上的玉鐲,慢悠悠地問:“表妹這病來得倒巧,昨日還好好的,現(xiàn)在怎么就倒了?莫不是......聽說我也要去,才不肯來吧?“
文菁菁心驚膽戰(zhàn)的,只能勉強(qiáng)擠出笑容。
“那我明日見到表姐的時(shí)候,定要好好感謝她……”
她猛地想起前幾日舅母與嬤嬤閑聊時(shí)說的話,賀蘭家夫人有意請媒人來府里相看,若是二表姐的事真的敗露,以后誰家還敢娶謝家的姑娘?
到時(shí)候她的親事被連累,一輩子的前程都要被這樁丑事拖垮,憑什么?
文菁菁?xì)獾脤⑾愀嘀刂財(cái)R在妝臺上。
她雖討厭二表姐生來便有那般傲人的身世,巴不得對方出丑,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她忽然恨起謝易墨來,只顧著自己那點(diǎn)私情,半點(diǎn)不為幾個(gè)妹妹著想!
……
謝老太太也聽說了謝易墨應(yīng)了去普濟(jì)寺的事。
謝老太太剛用銀匙舀完最后一口蟲草烏雞湯,貼身嬤嬤遞上漱口水,她慢悠悠漱了口,用錦帕擦凈嘴角,開口道:“倒是有些日子沒見著她了。將她給我叫過來,我和她說會話。”
楊嬤嬤聞言,不免緊張起來。
要知道,去年深秋里二姑娘和老太太發(fā)生了齟齬,打那以后,這位素來晨昏定省、捧茶問安的二姑娘,便再沒踏足過老太太的正院。逢年過節(jié)遇見了,也只隔著老遠(yuǎn)福一福,半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很快,謝易墨便過來了。
她從年初便開始沉迷道教和辟谷,時(shí)常在謝府里穿著道袍,頭戴蓮花女冠,見到她穿成這樣便進(jìn)來,謝老太太果不其然地皺了眉,其他丫鬟都低著頭不敢大喘氣。
“給祖母請安。”
謝老太太沒忍住訓(xùn)斥:“穿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
謝易墨卻冷淡反駁了回去,“如今慕容皇族皆奉道教,陛下日日服食丹藥以求長生,孫女不過效仿一二,又有何不妥?”
她忽然抬眼,目光落在老太太微沉的臉色上,唇角勾起抹極淡的弧度:“難不成祖母覺得,陛下做的事,我謝家門里的姑娘便做不得?還是說……在您眼里,這便是不成體統(tǒng)了?”
謝老太太這時(shí)沒說話了。
“你既認(rèn)定了要做,我這個(gè)老婆子也懶得多說?!?p>謝易墨垂眼。
“謝祖母體諒?!?p>謝老太太:“跪下?!?p>楊嬤嬤詫異地看了過去,又收回。
謝易墨跪了下去。
“祖母恕罪?!?p>而謝老太太也并非要罰她,不過是要跟她好好說一會規(guī)矩。
“墨兒,我知道你心里怨。怨我當(dāng)初見你落了難,只顧著謝家的名聲,便要狠心舍棄你,那些話原是埋在肚子里爛掉也不能說的,偏生被你撞了去……你怨我,不肯再登我這院子的門,不肯再叫我一聲祖母了,我都認(rèn)了。我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沒力氣再爭什么?!?p>“可你得想清楚,你頭頂著謝家的姓,身上流著謝家的血!如今你做的這些事,若是真被人捅出去,街坊鄰里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一個(gè)未出閣的姑娘家,往后還怎么嫁人?哪家敢要一個(gè)名聲壞了的媳婦?”
“你既已拿定主意,我再多說也是枉然。只是你記好,此事若真?zhèn)鲹P(yáng)出去,損了謝家名聲,我斷不會輕易饒過你,墨兒,你可聽明白了?”
謝易墨語氣平淡:“孫女記住了?!?p>見她沒有頂撞,也沒有半分波瀾,謝老太太只覺得喉嚨微澀。
瞧著謝易墨那張冷硬的臉,顯然是沒有任何溫情的話要同她說的,謝老太太的心很快又堵了回去,她冷臉擺擺手,“我乏了,你回去吧?!?p>謝易墨行了個(gè)禮,便離開暖閣。
剛踏出門檻,守在外頭的雀兒便快步跟上,臉上滿是急色:“小姐,您這又是何苦呢?方才老太太那話里,明明是給了您臺階下的,您順著下來便是,何苦要這般犟著……”
謝易墨卻是冷笑。
謝老太太用孝道壓她,直看得她胃里一陣翻涌。
老太太看似是對她好,可若真是真心為她著想,又怎會特意挑在丫鬟跟前說那些話?
老太太這是要告訴府里的人她不孝順,在拿禮法壓她呢。
如今她倒是想明白了,世家底子里都是骯臟的,只要涉及到世家利益,每個(gè)人都可以被舍棄,即使她是老太太嫡親的孫女。
謝家又能有多干凈呢?內(nèi)里不知流著多骯臟惡臭的血是她不知道的……
就好比說,當(dāng)初大房伯母去了沒多久,二房的伯母便也跟著撒手人寰,這世上哪有這般湊巧的事?
謝易墨總覺得這里頭有著什么她不知道的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