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聽到謝家姑娘過來的時候,沈景鈺立刻正襟危坐,儼然沒了適才少年的毛躁感,變得貴氣又倜儻,這變化之快,讓周圍的人都瞠目結(jié)舌。
阮凝玉是被那兩個侯府奴仆引過來的。
“阮姑娘,小侯爺就在那?!庇腥酥噶酥?。
聽到動靜,再瞧見她那張臉,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沈世子放在心尖上的人,這時都主動讓開。
這里是寧安侯府的園林,到處是雕梁畫棟,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假山和花木都相映成趣,百年侯府的底蘊(yùn)在此刻便可窺見一角。
到處是王孫公子,文人雅士,園子里衣香鬢影。
阮凝玉很快看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為她讓出了一條路出來,而路的盡頭則是盛氣凌人坐在椅上的沈小侯爺。
他一見到她,便站了起來,光明磊落地向她走了過來。
他今日著紅色獅子祥云紋的錦袍,頭戴金鑲玉寶冠,比以往都多了幾分不可直視的矜貴與成熟。
連陽光都為他鋪路,他云皮靴踏著粼粼的金波向她走來。
在阮凝玉晃神的瞬間,沈景鈺已經(jīng)來到了她的面前。
他大踏步上前,熱情如火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低下頭,鼻梁靠近她的臉頰,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谒念~上。
“凝凝送我什么生辰禮物?”
阮凝玉心跳加速。
突然間就覺得沈景鈺不一樣了。
他似乎變了很多。
好像又長高了些。
以前她可以對他毫無波動,只剩下無奈。
可現(xiàn)在沈景鈺隨意間的舉動,便能讓臉紅心跳。
阮凝玉心里暗罵自己,自己又不是真的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怎么會被沈景鈺弄得臉紅?
眾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阮凝玉更覺羞意,于是默不作聲后退了兩步。
“參見沈世子?!?/p>
沈景鈺卻擰眉,“不是說過,你我之間用不著這些虛禮么?”
見她今日面色不好,許是周圍這么多人看著反而讓她不自在了起來。
于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走?!?/p>
沈景鈺衣擺飛揚(yáng),轉(zhuǎn)眼間他就將她帶到了一個渺無人煙的僻靜處。
阮凝玉見這里樓閣已有年代,不見翻新,也遠(yuǎn)離宴會中心,地上雜草叢生,被秋風(fēng)掃過,空氣里都是荒涼的味道。
阮凝玉看了一會,問這是哪里。
沈景鈺笑著道:“我以前想阿娘的時候,便會一個人在這里呆著,一呆就是一整天。”
“這棵是我到現(xiàn)在都喜歡爬上去的樹,靠在上面看天空,再吹吹風(fēng),會很安心,就像母親的感覺?!?/p>
阮凝玉不說話了。
“我爹很嚴(yán)格,小時候讀書讀不好就會讓先生打我很多手板子,后來我干脆撂書不讀了,每次我都偷偷跑來這里,我爹找不到我,只有榮嬤嬤會傍晚的時候到這里將我?guī)ё?。?/p>
“我不明白他戎馬一生,為何偏偏讓我學(xué)文,是不是覺得我軟弱無法繼承他的衣缽,我真的很討厭他。”
“他不讓我從武,我偏要學(xué)給他看?!?/p>
阮凝玉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當(dāng)個安靜的聆聽者。
沈景鈺轉(zhuǎn)過身,星目里仿佛盛滿了銀河,他的笑容美好得仿佛世間什么都可以原諒。
“我的生辰禮是什么?!?/p>
阮凝玉遞給了他,“給你?!?/p>
她往他的手上放了一個荷囊。
沈景鈺呼吸微亂,忙取出來一看。
待看見是什么東西后,他怔住了。
只見他修長的手指提著的東西是個精致的劍穗,流蘇是漸變的藍(lán)色。
阮凝玉道:“我知道你喜歡舞劍弄棒,心有抱負(fù),便給你做了這么個劍穗。”
她想,沈景鈺貴為世子,什么名貴的東西沒見過?倒不如自己親手做個有心意的玩意。
“平安墜是麒麟的,用的青白玉,搭了幾個藍(lán)瑪瑙,希望它能保你平安順?biāo)?,做的很簡陋,你要是不喜歡……”
旁人說她愚笨也不是一點(diǎn)道理都沒有。
哪個千金小姐女工不拿得出手的?
而她阮凝玉女工卻不好,編織出來的劍穗也不盡人意。
聽見她這么說,沈景鈺立刻死死地將劍穗護(hù)在手里,生怕她搶回去。
“誰說我不喜歡了?本世子喜歡喜歡得緊!”
阮凝玉吐氣,面子挽回了還是頂著張冷漠臉,“你喜歡就好?!?/p>
她垂著眼睫,殊不料又一陣清冽的風(fēng)撲鼻,原來是沈景鈺又不容分說地上前了一步。
少年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阿凝,你幫我戴,好不好?”
只見他腰間確實(shí)配了他那把赤霄劍。
阮凝玉像是被他的這句話給燙到了,時隔多年再度嘗到了面紅耳熱的感覺。
她聲音冷硬:“你自己戴!”
沈景鈺也不惱,真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低頭自己將她親手做成的劍穗給赤霄劍戴了上去。
見他沒再牽纏,阮凝玉松口氣。
阮凝玉從未想過沈景鈺會這么的好哄,明明不是什么稀世之物,只不過是她要親手編織一些時日的玩意,他便能開心成如此,一整天下來,他的嘴角就沒松開過。
沈景鈺回到生辰宴上,走路帶風(fēng),如同春風(fēng)得意。
阮凝玉在背后看著她,又感慨,又覺得心酸。
想到什么棘手事,沈景鈺擰眉。
“今日周家也會過來,周子期輸了你套祖宅,那可是周以方一輩子的心血,今日他們定不會善罷甘休?!?/p>
“你要小心一點(diǎn),我也會派人暗中保護(hù)你?!?/p>
阮凝玉也早就料到了周家不會坐以待斃。
沈景鈺又不放心地囑咐了好些事情。
回去之前,少年轉(zhuǎn)過身,在陽光下對著她燦然一笑,眼眸里是快要溢出來的汩汩愛意。
“凝凝,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生辰這日要陪我坐在屋頂上看煙花,你要遵守承諾?!?/p>
“今晚,我去找你?!?/p>
沈景鈺頓了一下,眸子黯淡,“……以朋友的身份?!?/p>
阮凝玉張了張嘴巴。
許久。
“好?!?/p>
……
謝凌的馬車在陳府門口等待了一會。
待陳賀卿上馬車時,便見到了車內(nèi)正在合眼假寐的男人。
陳賀卿整理好衣擺端坐完,便笑著道:“真是沒想到,能跟謝公子一塊去侯府參宴?!?/p>
說來也奇怪,原本他覺得拉攏謝凌無望了,可是昨夜在藏寶閣外偶遇到了男人。
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那株買來要給沈世子當(dāng)做生辰禮的紅珊瑚樹,謝凌見了竟懇求自己將紅珊瑚樹賣給他。
不過只是個禮物,送沈景鈺什么都好。
陳賀卿便果斷將它賣給了謝凌。
而謝凌欠了他一個人情,于是他便提議兩人一塊前去侯府,謝凌只能答應(yīng)。
見一時無話,陳賀卿道:“也不知那紅珊瑚樹有什么玄妙之處,又或者是與賢弟有眼緣,竟讓賢弟擲重金也要將它買回去。”
謝凌緩緩睜開了眼。
只是里頭卻暗如墨海。
他又如何會說得出口,自己送給阮凝玉的紅珊瑚樹竟被她拿到外面給當(dāng)?shù)袅恕?/p>
連他去跑了十幾家首飾鋪挑的海棠簪子,也被她隨手送給了堂妹妙云。
他才深刻地意識到,她竟……討厭他至此。
謝凌又想起昨日她看慕容深的畫面。
她對于一個落魄的七皇子,卻永遠(yuǎn)可以那么的有耐心,目光那般溫柔如水。
謝凌也不是一個斤斤計(jì)較的男人,他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
但這樣的對比,叫他實(shí)在不喜。
那慕容深到底是她什么人,能讓她這般特別對待,以至于她為那皇子找自己求情,只為了對方能入文廣堂。
而他可是她的表哥,要親近……也該親近他才是。
說來也奇怪。
謝凌二十年的人生,一直都是玉食錦衣,他很小就甩了那些世家公子一大截,他鶴立雞群,龍躍鳳鳴,高山行止,從未嘗過“碰壁”是何等滋味。
可他這樣龍章鳳姿的人,這會兒卻竟然頭次對一個可憐卑賤的皇子產(chǎn)生了嫉妒。
他謝玄機(jī),竟然嫉妒起這樣的人來。
真是荒謬,他不該如此的。
謝凌壓著氣息,車內(nèi)猶如墜入冰窟。
陳賀卿無端感覺到一股陰森的涼意。
他不由打了個寒顫,早知道他就不提議與謝凌同行了。
阮凝玉原本以為謝凌不會來的。
沒想到她還是看到了他跟著陳賀卿一起現(xiàn)身。
謝凌注視了她一眼,便平靜地看向幾位謝家表姑娘,仿佛瞥她只是順帶而過。
阮凝玉垂著眼,卻發(fā)現(xiàn)陳賀卿的目光此時正帶笑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阮凝玉:?
她記得,無論是前世還是這輩子,她都跟這位陳大人沒有交集。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陳賀卿目光更深了,他收回視線。
很快,這陳賀卿便去尋其他顯宦搭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