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叫窩囊廢,沒有叫心魔,反而直接叫出了那本該屬于自已的名字。
而伴隨話音落下的瞬間。
卻見原本被漆黑如墨的鎖鏈層層包裹著的那扇之前堵住了心魔顧修的大門,竟然此刻悄無聲息的被推開,其上鎖鏈好似齏粉一般,風(fēng)吹即散,竟是無法阻攔絲毫。
這一幕,讓黑袍顧修眼皮狂跳。
他以為這顧修是被自已困住的,哪怕那佛門神火讓他看到了一些他不愿意接受的真相,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可卻沒想到,這封心之境,竟然從一開始就沒有困住顧修。
他若想,隨時可以推門走出,他所謂的煉化心魔,所謂的囚禁本尊,其實(shí)從一開始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困不住他!
終于,伴隨著那扇門被徹底推開的時候,他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盤膝而坐,身著白衣的那個顧修本尊。
四目相對。
他從對方眸中感受到了平靜。
那是山川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平靜。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
“你只是在利用,讓我?guī)湍憬鉀Q外面的麻煩,讓我?guī)湍阕鲆恍┠銘械米龅氖虑???/p>
“我以為的成功,其實(shí)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diǎn)勝算?”
“我……到底是誰?。?!”
怒吼聲,終于還是傳了出來,黑袍顧修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吶喊,滿眼的戾氣在此刻爆發(fā)而出,好似一個窮途末路之人,對著那從一開始就將自已算計到絕境的罪魁禍?zhǔn)装l(fā)出質(zhì)問。
看著這個和自已長的一模一樣的黑袍顧修,白袍顧修只是沉默的看著,片刻之后輕聲說道: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誰?!?/p>
“至于我,其實(shí)我只是需要一個安靜的,無人干擾的地方思考一些一直沒有想清楚的問題?!?/p>
“你不知道我是誰?”黑袍顧修冷笑起來,滿臉不信。
“是的?!?/p>
“那你怎么……”
“我只是確定一件事。”白袍顧修說道:“你不是我?!?/p>
“為什么?”黑袍顧修怒了:“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你以為你就高高在上無可取代了嗎,你充其量也不過和我一樣,都是別人算計的棋子而已!”
對他那一聲聲嘶吼,白袍顧修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
沒有高聲的爭辯。
沒有站在上位的嘲笑。
有的,只有那猶如一陣徐徐清風(fēng)的平靜,不急不躁,不喜不怒,好似眼前一切,都不過只是常態(tài)。
當(dāng)那黑袍顧修不斷喘著粗氣,停住了一切指責(zé)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你記得你的名字嗎?若是都忘記了,我給你取一個吧?!?/p>
黑袍顧修愣了愣,倒是白袍顧修說道:
“楚洵如何?”
“《詩經(jīng)·邶風(fēng)·靜女》之中有‘洵美且異’,楚則代表真實(shí),這個名字于你而言,應(yīng)該很貼切?!?/p>
“給一個被蒙在鼓里的殘魂取這樣的名字,你可真有意思。”楚洵譏諷說道。
是的。
被蒙在鼓里的殘魂。
他得見了真我,甚至經(jīng)歷了一場和顧修幾乎一樣,但卻因?yàn)檫x擇而不同路線的過去,讓他一直堅定地認(rèn)為自已就是顧修,甚至覺得自已是類似從平行世界而來,來取代這個窩囊廢自已的顧修本尊。
可……
當(dāng)那些經(jīng)不起推敲的記憶出現(xiàn)各種矛盾各種悖論,當(dāng)眼看著自已所看到的“真我”似乎盡是虛妄,當(dāng)在佛門神火面前發(fā)現(xiàn)了真相的時候,他才終于恍然大悟。
他并非心魔,更不是顧修。
他,只是一個忘記了出身,忘記了來歷,被別人安上了一段完全不屬于自已的記憶的殘魂。
他以為的心魔噬主。
其實(shí)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場奪舍!
他并非顧修,而是有人用來奪舍顧修,搶占這具身體的利刃!
這。
才是真相!
奪舍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不死不休,意味著必死無疑。
奪舍永遠(yuǎn)都是你死我活,一體雙魂本就不可能存在,所以他看清楚一切,并且明白顧修根本不是被自已壓制的被迫困入封心之境,而是對方一開始就有的謀劃之時,他便已經(jīng)明白。
自已終究只是那綻放了一瞬的曇花。
等待他的只有消亡,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只是……
對楚洵的譏諷,顧修卻只是反問:“你為什么覺得,我一定會殺了你?”
楚洵一愣:“我只是別人挖空心思用來搶占你身體的殘魂而已,我甚至對你用了奪舍之術(shù),你不該殺了我嗎?”
“你看過我的記憶,應(yīng)當(dāng)清楚,我這一生,殺的人很多,強(qiáng)者、弱者甚至無惡不作的凡人,我都曾經(jīng)出手殺過?!鳖櫺迵u頭,低頭看了看自已的雙手:
“但我從來不殺無錯之人?!?/p>
無錯之人……
楚洵詫異,卻聽顧修繼續(xù)說道:
“你被人洗去記憶,成為迷惑我的替身,你確實(shí)是一個狂妄無比,殺伐果決的混世之魔,可即使如此,你也未曾對無辜之人出手,這一點(diǎn)便可看出你并非有錯之人?!?/p>
“至于你對我的奪舍……”
“這本非你所愿,只是有人精心布局,說白了你也只是一個無法選擇自已人生的傀儡而已,既然如此,我何必趕盡殺絕呢?”
這一次,楚洵沉默了。
他確實(shí)不是顧修,但卻也看過顧修的一些記憶,甚至還有一些關(guān)于顧修的虛假記憶在身,或許很多都是假的,但顧修說的這話,他卻可以確定。
他說的是真的。
他確實(shí)沒打算殺了自已。
“能告訴我,你是怎么看出來的,我并非你的心魔?”沉默好一陣,楚洵忍不住問了起來。
“我用過三身面具?!?/p>
“什……什么?”
“清凈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此乃佛門三身,更包含佛門對自身的一切看法,我用了許久三身面具,也曾利用三身面具幻化過法身、報身和化身,但我從未在自已三身之中,看到過你的存在?!?/p>
“所以在我出現(xiàn)的第一時間,你就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你?”
“這倒不是?!?/p>
“那是什么?”
“其實(shí)你剛出現(xiàn)的時候,我也曾懷疑,是不是有什么平行世界的存在,這世上有另外一個世界,有另外一個我選擇了不一樣的路,走上了不一樣的道。你本身沒有自已的記憶,而是完全混亂的擁有我的一部分記憶,所以我其實(shí)也辦法看出破綻,真正的破綻,不在于你,而在于和你一起出現(xiàn),那道高高在上,好似可支配一切的聲音。”
“聲音……”楚洵眼皮狂跳,他并不知道顧修聽到了什么聲音,但卻知道,隱隱之中其實(shí)從他開始奪舍顧修開始,就有什么自已并不清楚的力量在幫助自已。
“那道聲音一直妄圖干擾我的思緒,想要引導(dǎo)肯定你的存在,肯定你就是我自已的心魔,甚至不斷在否定我的一切選擇,看上去似乎沒問題,可實(shí)際上卻讓我明白,這其中恐怕是別人做的手筆,有人在用我的身體布局?!?/p>
“就因?yàn)檫@個?但不對,你早有謀劃,無論是將三身面具給玄武肉身,還是讓碎星那三個提前離開,都絕對不是倉促之間的選擇!”楚洵有些懷疑:“而且,這一次佛門發(fā)難,看似是機(jī)緣巧合,可實(shí)際上就像是你提前預(yù)料到了,故意讓我出去幫你過關(guān)!”
佛門神火讓他看穿了一切。
顧修確實(shí)是七情缺愛,那場點(diǎn)燈之劫完全沒有經(jīng)歷就是最好的證明,若他是顧修,他絕對不可能點(diǎn)燃佛門神火之中的七情之愛,可他偏偏點(diǎn)燃了。
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
他。
根本就不是顧修!
只是他不理解,自已是佛門神火的時候,加上細(xì)細(xì)思考自已的記憶發(fā)現(xiàn)一些不對勁的地方,這才對自已的存在產(chǎn)生了懷疑,可顧修憑什么那么早就篤定了一切。
甚至提前做了安排?
說實(shí)話,若他真的是顧修,若他就是顧修本尊,遭遇這種防不勝防的時候,他自已都不相信自已能夠看破虛妄。
畢竟,這明顯是一場對顧修精心準(zhǔn)備的局,畢竟換作任何人,突然冒出一個自已,而且還有著關(guān)于自已的記憶,卻和自已人生關(guān)鍵上的選擇全然不同,走的高度也比自已更高。
這會導(dǎo)致什么?
這會導(dǎo)致,心中會懷疑自已的堅持是否還有意義,會讓自身道心出現(xiàn)缺損,甚至?xí)?dǎo)致徹底放棄堅持身死道消,將身體的控制權(quán)徹底交給對方。
可偏偏,顧修沒有懷疑自身,反而在這場危險到來之前,便提前作出了準(zhǔn)備。
將計就計!
“我對自已很了解?!?/p>
“我很清楚,我不會成為你?!?/p>
“而且……”
“你的來歷,其實(shí)從一開始就讓我很是在意。”
“來歷?”楚洵瞪大眼睛,不可思議:“你知道我的來歷,你知道我來自哪里?”
“知道。”
“哪里?”
楚洵迫不及待的追問了起來,他沒有任何記憶,唯一有的除了那些虛假的記憶之外,就是從顧修身上看到的一些并不算完整的記憶,直到現(xiàn)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已到底是哪冒出來的。
而面對他的追問,顧修平淡開口:
“天目城,鴻蒙眼?!?/p>
“或者說?!?/p>
“我的檢察神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