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
書房內(nèi)陷入死寂。
唯有窗外風(fēng)吹葉動,沙沙作響。
高天龍?zhí)鹗?,用指腹狠狠揩過眼角,不再掩飾那縱橫的老淚與刻骨的悔恨。
“她走后的第三年,這棵樹便開始瘋長,不過幾年,便已是亭亭如蓋,年年果實累累?!?/p>
說到這。
高天龍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高陽。
他拿起白瓷碟旁的小銀匙,舀起一勺晶瑩的枇杷膏,放入高陽面前的茶盞中,那金黃的色澤在燭光下流淌著蜜一樣的光澤。
“陽兒,故事講完了?!?/p>
“祖父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著你和陛下,心中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高天龍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道,“你是什么性格,祖父再知道不過,你對銀錢壓根沒有興趣,你若心里沒陛下,你豈會以崔星河之口,賺取那點銀錢,給出一條又一條的毒計?”
“平安莊一行,三國使團(tuán)聯(lián)手而來,以傾國之價換你,意在羞辱大乾,羞辱陛下,你是真的因為自身憤怒,還是別的原因,故此給出反制毒計,令王驍一夜之間揚(yáng)名?”
“祖父是過來人,并非傻子!”
高陽直勾勾的盯著高天龍,那雙眸子涌動。
高天龍繼續(xù)的道,“林遠(yuǎn)一事,陛下順勢而為,將你推向了河西一戰(zhàn),此戰(zhàn)艱險,難度極大,你心中難以接受,甚至一度感到了背叛!”
“這些,祖父知道!”
“祖父也知道,你整個人都蛻變了,你與祖父不同,與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皆不同,你對皇權(quán)并無太大的敬畏之心,你視陛下為知已,為一起走過了生死的摯友,甚至心中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所以你難以接受,無論陛下是何心態(tài),對你是何信任?!?/p>
“祖父也并非勸你,讓你去給陛下認(rèn)錯。”
“祖父不會看錯的,陛下對你是有情分的,否則三國使團(tuán)聯(lián)手而來,陛下遭受如此奇恥大辱,再加你的辭官背叛,她完全可以殺了你泄憤!”
“縱使你有才能,她大可將你關(guān)進(jìn)天牢,以酷刑折磨,你能扛過幾日?以陛下之才智,她難道會不知你的軟肋,將祖父,將你父親、母親全都綁起來,若不為她所用,那就殺,就以鈍刀子割肉,讓你日日親眼看著?!?/p>
“你能不獻(xiàn)策?”
高天龍的雙眸如火,一字一句的響起,“你最擅人心,也自然知陛下的雄才偉略,滔天野心!”
“陛下明明可以不擇手段的?!?/p>
“可陛下做了什么?三國使團(tuán)前來羞辱之時,她忍著滔天大怒,什么都沒做,你辭官后,給予你最大的自由!”
“無情教在趙國聲勢浩大,受你恩惠,說個不好聽的,你完全可以繞開陛下眼下的掌控,暗中操縱無情教,哪怕謀反都大有可為!”
“陛下,她不知嗎?”
“可你無論做什么,陛下都沒管,你坑了張平、張壽的黑風(fēng)山,以此二人的肚量,能不想法設(shè)法的害你嗎?可直至今日,你一點事都沒有!”
“相反,青云坊一事,你有危險之時,錦衣衛(wèi)便出現(xiàn)了,你以錦衣衛(wèi)設(shè)局,你心里比誰都清楚,乃至崔星河一事,陛下明知是你幕后獻(xiàn)策,卻引而不發(fā)?!?/p>
“你要玩這場游戲,陛下便陪你玩?!?/p>
高天龍說到這,聲音緩緩收回,看向高陽道,“當(dāng)然,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感受,祖父并非逼你,也并非去掩蓋陛下之錯,去美化陛下,祖父說這么多,只是想讓你在心底多加權(quán)衡一下。”
“值得嗎?”
“兩個真心的人,真的值得嗎?”
“陽兒,”
高天龍放緩了語氣,道:“祖父活了一輩子,現(xiàn)在毫不夸張的說,已經(jīng)大半身子進(jìn)了棺材,除了未能打廢匈奴,便只有此事,將其視作最大的遺憾!”
“人心都是肉長的,它會冷,會疼,信任如水,潑出去,若不被承接,終有干涸的一日。”
“我守著這棵枇杷樹,看了二十多年它枝繁葉茂,嘗了二十多年這果實的甜酸,才終于懂得一個道理?!?/p>
“有些話,若當(dāng)時不說,有些疑,若當(dāng)時不問,待到‘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那人,便再也等不回來了?!?/p>
“天下,最遠(yuǎn)是陰陽,除生死外,皆小事爾!”
高天龍的眼神熾熱。
窗外,清風(fēng)拂過枇杷樹,枝葉沙沙作響。
高陽直視著高天龍,終于開口了。
那聲音。
極為清脆。
“祖父,我其實一直都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