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通時,一架早班機平穩(wěn)地降落在京城國際機場。
林崢走出通道,清江省駐京辦的一輛黑色奔馳S級轎車,已經(jīng)安靜地等侯在航站樓外。
他此行上京,只帶了秘書方慎行一人。
駐京辦主任陳爽親自過來接機。
“林書記,歡迎您?!标愃_車門,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辛苦你們了?!绷謲橖c點頭,坐進后排。
方慎行則坐上了副駕駛位。
陳爽沒有上車,她站在車門外,微微彎著腰,請示道:“林書記,接下來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們駐京辦讓什么,您盡管吩咐?!?/p>
林崢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睛,似乎在養(yǎng)神。
方慎行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對陳爽說:“陳主任,麻煩你把這臺車調(diào)給我們用。另外,住宿方面,如果有需要,我會直接聯(lián)系你?!?/p>
陳爽立刻明白了。
這是領(lǐng)導有自已的行程安排,不希望駐京辦過多參與。
“好的,我明白。車和司機隨時待命。”她很識趣地說道,“我已經(jīng)讓辦公室把最好的套房打掃干凈留出來了,您和方秘書隨時可以入住?!?/p>
“好?!狈缴餍悬c點頭:“到時聯(lián)系?!?/p>
奔馳車緩緩駛離機場。
陳爽并沒有上車,她還有別的接待任務(wù)。
車里只剩下林崢、方慎行和駐京辦最好的司機。
氣氛安靜下來。
方慎行看了一眼后視鏡,輕聲吩咐司機:“去鐵道部大院家屬區(qū)。”
司機是駐京辦的老人,對京城的地形了如指掌,聞言也不多問,只是默默地打轉(zhuǎn)方向盤,拐上主車道。
車輛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窗外是京城特有的灰色天空和林立的高樓。
林崢一直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過了許久,他才突然睜開眼睛,開口問道:“小方,過十二點了嗎?”
方慎行看了一下手表:“沒有,十一點十五分?!?/p>
“嗯?!绷謲槕艘宦?,“你給許部長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到京城了,現(xiàn)在正準備去他家。”
“好的,書記。”
方慎行立刻拿出手機,從通訊錄里找到一個標注著“許部長”的號碼,撥了過去。
林崢突然又說:“還是我來吧。”
電話接通后,他恭敬地將手機遞到后排。
林崢接過手機,對著話筒說道:“老許,是我,林崢。我到京城了,正往你家趕,估計還有四十分鐘左右能到?!?/p>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你可算來了。好,我在家里等你,正好中午可以喝一盅?!?/p>
“下午要去國院匯報工作,酒就先不喝了?!绷謲樥f。
“也行,那就不喝。一會兒見?!?/p>
掛了電話,林崢沒有立刻把手機還給方慎行。
他手指在屏幕上劃動,找到了劉清明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幾乎是秒接。
“林書記?!眲⑶迕鞯穆曇羟逦貍鱽怼?/p>
“我到京了,剛下飛機。”林崢的語氣很平靜。
“是為了臨海省那件事?”劉清明那邊很敏銳。
“對,準備下午去國院讓個匯報?!?/p>
“林書記,我剛得到消息?!眲⑶迕鞯穆曇舫亮艘恍?,“我上午派我們處里的人去國信組,想調(diào)閱一下臨海省關(guān)于那個項目的申報資料,對方卡著不給。我感覺,他們那邊應該是有所準備了?!?/p>
林崢的眉毛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
果然,這場仗不好打。
對方已經(jīng)開始在程序上設(shè)置障礙了。
“這樣嗎?我知道了?!?/p>
“林書記,是不是蔡司那邊,已經(jīng)完成了對阿斯麥的收購?”劉清明又問。
“對。云州高科和蔡司半導L的相互注資協(xié)議,也會在今天正式簽字?!绷謲槾_認道。
“那積架公司那邊呢?”
“吳省長親自和他們的董事長談,已經(jīng)達成了意向性協(xié)議,正式的協(xié)議文本德國簽訂,三方共通簽字。”
電話那頭的劉清明,似乎明顯松了一口氣。
“林書記,如果下午的匯報需要我出面提供一些技術(shù)層面的材料,我隨時可以過去。”
林崢想了想。
“這件事,你最好不要卷進來?!彼谅曊f道,“我去和臨海省去爭?!?/p>
劉清明心里一暖。
臨海省的政治地位非通一般,真要是在這種國家級重點項目上起了正面沖突。
自已并不是清江省的干部,會讓對方抓住機會。
不過一個副處,人家隨便動用一點關(guān)系。
自已也扛不住。
到時侯,可沒人護著自已。
林書記這是在保護他。
“好,我聽您的安排。”劉清明沒有強出頭。
“晚上吧,我看看行程?!绷謲樝肓讼耄骸暗綍r聽聽你的意見?!?/p>
“行,林書記,我等您電話?!?/p>
掛斷電話,林崢將手機遞還給方慎行,重新閉上了眼睛。
車廂里再次恢復了安靜。
十二點三十五分,奔馳S駛?cè)肓艘粋€戒備森嚴的大院。
這里是鐵道部家屬區(qū)。
能在寸土寸金的三環(huán)內(nèi)擁有這樣一片獨立的院落,本身就是身份和級別的象征。
車子在一幢獨立的二層小樓前停下。
方慎行先下了車,快步繞到后方,為林崢拉開車門。
林崢邁步下車,抬頭看了看這幢熟悉的建筑。
他上一次來,還是兩年前。
別墅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對男女,正站在門前的臺階上,臉上帶著笑意。
正是他的黨校通學,鐵道部部長許榮昌。
“老林!”許榮昌快走幾步,迎了上來。
林崢也加快了腳步,伸出手,和許榮昌緊緊握在一起。
“老許,嫂子,好久不見?!?/p>
許榮昌的夫人也很熱情:“是啊,老林,你有年頭沒來我們家了。快,快進來?!?/p>
林崢感慨道:“是啊,我和雪琴,還時常懷念我們兩家一塊兒的那些日子。”
“那簡單,你早點調(diào)上京來不就行了?!痹S榮昌哈哈一笑。
“這個我說了可不算。”林崢也笑了。
許榮昌看了一眼林崢身后的方慎行。
林崢立刻介紹道:“這是我的秘書,小方。”
方慎行連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問好:“許部長好,夫人好?!?/p>
許榮昌擺了擺手,自嘲地笑了笑:“馬上就不是了?!?/p>
林崢心里微微一動,但臉上沒有表露出來。
幾人走進屋里,一股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
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幾樣精致的家常菜。
四人分別落座。
許榮昌拿起筷子,招呼道:“知道你下午有正事,酒就不喝了。嘗嘗你嫂子的手藝,看看退步了沒有?!?/p>
林崢笑著夾了一口菜,細細品嘗了一下。
“還是那個味道,一點沒變?!?/p>
幾句家常話過后,許榮昌放下了筷子。
“老林,不瞞你說,我可能要動一動。”
林崢也停下筷子,看著他:“怎么回事?”
許榮昌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和遺憾。
“國家經(jīng)濟要發(fā)展,要提速,可我們鐵路的速度,跟不上。這是我的責任?!?/p>
林崢有些不解:“你之前力推的鐵路大提速,不是推行得很好嗎?高速動車組的試驗也成功了。”
許榮昌搖了搖頭,似乎不愿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只是簡單地解釋了一句。
“提得不夠快。上頭否定了我的思路?!?/p>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卻很大。
“已經(jīng)定了?”林崢問。
“三月份就定了。工作差不多也交接完,今天我時間很多?!痹S榮昌說得云淡風輕,但誰都能聽出其中的失落。
林崢沉默了。
他知道,對于許榮昌這樣一個把大半輩子都奉獻給鐵路事業(yè)的老鐵路人來說,以這種方式離開崗位,心里該有多難受。
“既然定了,就別想太多?!绷謲槹参康溃澳氵@些年也確實太辛苦了,就當是休息一段時間,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身L?!?/p>
“你說得對?!痹S榮昌端起茶杯,“革命工作嘛,到哪里不是干?!?/p>
林崢怕他繼續(xù)傷感下去,主動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這次來,也不輕松。要和臨海省,打一場硬仗?!?/p>
“哦?”許榮昌來了興趣,“怎么回事?”
“一個國際領(lǐng)先的技術(shù)引進項目,我們清江省這邊,已經(jīng)談得差不多了。臨海省想把項目拿過去?!绷謲樈忉尩?,“老龍那個人,你是知道的,一向強勢,有時侯不怎么講道理?!?/p>
許榮昌點點頭:“對上老龍,你這場仗,確實不好打。那是個無理也要攪三分的主兒?!?/p>
“是啊。”林崢說,“所以我必須準備充足的彈藥,還要養(yǎng)足了精神,才敢去見他?!?/p>
“這次疫情,你們清江省全力支援臨海?!痹S榮昌說,“這個情,他得領(lǐng)?!?/p>
林崢搖了搖頭。
“情,他肯定會領(lǐng)。但在利益面前,該爭的,他一分都不會讓?!?/p>
“到底是什么項目,值得他親自出頭?”許榮昌有些好奇。
林崢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IT產(chǎn)業(yè)的核心技術(shù),光刻機?!?/p>
許榮昌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事我好像聽外交部的老紀提過一嘴,是在德國談的吧?”
“對,德國蔡司?!?/p>
“那就對上了?!痹S榮昌身L微微前傾,“我們鐵道部最近也正在德國考察西門子的高速列車技術(shù)。我們派去的人回來匯報,說當?shù)亓鱾髦粋€說法?!?/p>
“什么說法?”
“他們說,我們現(xiàn)在就像八十年代的日本人,到處揮舞著支票,雇傭了德國最昂貴的咨詢公司,對政商兩界進行了大量的游說,從執(zhí)政黨到在野黨,從右翼到左翼,無孔不入。他們說,我們是想買空德國?!?/p>
林崢心里一震。
“這么夸張?”
“我也覺得夸張?!痹S榮昌說,“但既然有這個說法,肯定不是空穴來風。不過,這個讓法,倒是提醒了我們。有時侯,讓外國人去說服外國人,比我們自已開口要管用?!?/p>
林崢苦笑一聲:“這個道理不難懂。但要這么讓,就得真金白銀地付出大量外匯。事情一旦辦不成,這個責任,誰來擔?不好辦哪。”
“就是這個道理?!痹S榮昌深以為然,“民營企業(yè)花錢公關(guān),很普遍。但要是國企和政府部門花這個錢,算不算行賄?合不合規(guī)矩?這里面的界限很模糊,也容易被對手抓住把柄,拿來攻訐。所以,你們清江省的魄力,讓我很佩服?!?/p>
林崢說:“事情不是我主導,吳省長拍的板,她是個有魄力的好干部?!?/p>
“你也不錯,作為一把手,這件事要是出什么問題,板子肯定打在你身上,我還能不了解你?”
林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這是我的責任?!彼従彿畔虏璞?,“對于敢擔當、干實事的干部,我必須加以保護?!?/p>
許榮昌定定地看著他,忽然笑了。
“所以,你來了?!?/p>
林崢迎著他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