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念安離開省政府大樓后不到一個鐘頭。
從京城起飛的國航117航班,在云州國際機(jī)場平穩(wěn)降落。
劉清明牽著蘇清璇的手,走下舷梯,再次踏上了這片他為之奮斗過的土地。
五月的云州,陽光明媚,空氣中帶著初夏獨有的溫?zé)帷?/p>
疫情的陰影正在這座城市上空緩緩散去。
雖然出站口的旅客大多還戴著口罩,公共區(qū)域也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但那種緊張肅殺的氣氛早已不見。
很久沒有新增病例了,醫(yī)院里的感染者也在陸續(xù)康復(fù)出院。
與依然管控嚴(yán)格的京城相比,這里的煙火氣,已經(jīng)回來了。
“我以前也經(jīng)常來云州出差,很多時候,我待在林城的時間比在云州還長?!碧K清璇深吸一口氣,摘下口罩,任由陽光灑在臉上。
“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有一種回到家鄉(xiāng)的親切感?!?/p>
劉清明幫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輕聲說:“那是因為,你出生在這里,你是清江的女兒?!?/p>
蘇清璇側(cè)過頭,看著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閃爍。
“也許是因為你,才讓我對這片土地,有了歸屬感?!?/p>
劉清明在心里默默說,沒有我,你也會是一樣。
你骨子里的血脈,永遠(yuǎn)屬于這里。
但他嘴上卻換了一種說法:“這就是刻在我們骨子里的民族基因,無論走到哪里,家鄉(xiāng)永遠(yuǎn)是最后的港灣?!?/p>
“我們今天先去哪里?”蘇清璇挽住他的手臂,整個人都顯得輕快起來。
“時間不多,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多,得爭分奪秒?!眲⑶迕魈崃颂崾掷锏男欣钕?。
蘇清璇有些不解:“不是有七天假嗎?”
“除開路上的兩天,婚禮本身和必要的交際,至少要占一到兩天?!眲⑶迕鏖_始給她算賬,“我們最多只有四天時間。親愛的,你還覺得多嗎?”
蘇清璇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臉頰慢慢泛起一抹動人的紅暈。
兩人并肩走出旅客通道,匯入接機(jī)大廳的人流。
一眼望去,劉清明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胡金平。
他正高高舉著一個牌子,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扎眼。
那塊硬紙板做的牌子大得有些夸張,上面用記號筆寫著“劉清明”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劉清明有些哭笑不得。
兩人快步走過去。
胡金平顯然也看到了他們,一手繼續(xù)舉著牌子,另一只手在空中用力揮舞,嘴里還大聲喊著:“大劉!大劉!這邊!”
周圍的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劉清明走到他面前,一臉無奈:“要不要這么夸張?我又不是眼神不好?!?/p>
胡金平放下牌子,嘿嘿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我這不是第一次接人嘛,沒什么經(jīng)驗。田莉說,牌子要做得大一點,才顯眼?!?/p>
“顯眼是顯眼了,但也沒必要這么大吧?!眲⑶迕鳝h(huán)顧四周,“你沒看到周圍人的眼光嗎?跟看傻子似的?!?/p>
“管他們干嘛。”胡金平的目光落在蘇清璇身上,立刻換上一副鄭重的表情,“喔,弟妹好?!?/p>
蘇清璇被他這副樣子逗笑了,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胡大哥?!?/p>
“走!”胡金平一揮手。
劉清明順手把自已的行李箱推給他:“接人就要有個接人的樣子,這個歸你了。”
說完,他自然地接過蘇清璇手里那個小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依然牽著她。
胡金平毫無怨言地拖著大箱子,走在前面帶路。
他開來的是一輛黑色的普桑,雖然有些年頭,但擦得锃亮。
三人把箱子放進(jìn)后備箱。
劉清明和蘇清璇很自然地坐進(jìn)了后排。
胡金平熟練地發(fā)動車子,匯入車流,一邊開車一邊問:“直接回省委大院?”
蘇清璇應(yīng)道:“嗯,先把東西放了。這個時間點,我媽多半還在單位,家里應(yīng)該沒人。”
劉清明對此沒有意見,他側(cè)頭問胡金平:“你怎么沒跟你老板出國?”
“別提了。”胡金平嘆了口氣,“本來是要去的,機(jī)票都訂好了。臨出發(fā)前,有個上級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非要加塞,說要去考察學(xué)習(xí)。團(tuán)里不好安排,我就跟黃書記說,把我的名額讓出來了?!?/p>
“正好,我也想休息一下。出國什么的,跑來跑去,其實挺累的,沒意思?!?/p>
劉清明點點頭:“也是,你們家田莉肯定也想你多陪陪她?!?/p>
“可不是嘛?!焙鹌降穆曇衾飵狭藥追峙猓捌綍r工作忙,沒個準(zhǔn)點。這次就當(dāng)是組織上給我放假了。老板也體諒我,批了我一周的假。”
“本來想趁這段時間,帶田莉和孩子回趟西北老家,偏偏又趕上疫情。孩子那么小,經(jīng)不起折騰,就算了?!?/p>
“這話沒錯,安全第一?!眲⑶迕髡f,“等等吧,很快就都過去了?!?/p>
車?yán)锏臍夥蘸茌p松,就像許久未見的老友重逢。
胡金平從后視鏡里看了看后排的兩人,笑著問:“說正事,你倆這婚禮,準(zhǔn)備怎么辦?”
劉清明想了想,半開玩笑地說:“按你的標(biāo)準(zhǔn)辦唄。喔,對了,媳婦兒,你覺得呢?”
蘇清璇靠在他肩上,聲音里帶著笑意:“我聽你的?!?/p>
這個回答,讓劉清明心里暖洋洋的。
胡金平卻當(dāng)了真,他嚴(yán)肅起來:“我的標(biāo)準(zhǔn)?我的標(biāo)準(zhǔn)可不適用。你倆這情況,復(fù)雜多了?!?/p>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分析起來。
“首先,要確定一個基調(diào),是大辦,還是小辦?”
劉清明被他這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逗樂了:“怎么個大辦法?又怎么個小辦法?”
“大辦,就是廣撒請?zhí)?。”胡金平解釋道,“你在省委辦公廳干過,后來又去了云州市委,這兩個單位的同事,是不是要請到?你在林城、云嶺鄉(xiāng)、清南市那幫老兄弟、老同事,像馬勝利他們,總不能落下吧?現(xiàn)在正好趕上五一小長假,他們來一趟省城也不麻煩?!?/p>
“再加上你家里的親戚,警官大學(xué)的同學(xué),你自已算算,光是男方這邊,得擺多少桌?”
劉清明聽得頭大。
他只是想結(jié)個婚,怎么聽起來像是在搞團(tuán)拜會。
“用不著這么麻煩吧,我沒打算都通知到。”
“行,那就是小辦?!焙鹌搅⒖虛Q了另一套說辭,“小辦,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p>
“弟妹這個身份,省委那幾位,是不是得表示一下?吳省長的女兒結(jié)婚,他們能不來嗎?省委常委一到齊,剩下的副省、正廳、副廳,跟還是不跟?你看看,這又是多少人?”
胡金平從后視鏡里看著劉清明逐漸凝重的神色,總結(jié)道:“你以為你只是結(jié)個婚,實際上,在很多人眼里,這是一次重要的政治表態(tài)和人情往來。”
“我就結(jié)個婚,別搞成開省委常委會行不行?”劉清明感到一陣無奈。
他只想安安靜靜地把蘇清璇娶回家,怎么就這么難。
“兄弟,你也不看看你現(xiàn)在的身份,再看看弟妹的身份?!焙鹌絿@了口氣,“這早就不是一個簡單的結(jié)婚問題了。這是兩大家族的結(jié)合,是吳省長向整個清江官場展示她的力量和人脈?!?/p>
劉清明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認(rèn),胡金平說的是事實。
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可以隨心所欲的小警察了。
“那你說,到底該怎么辦?”劉清明虛心求教。
“簡單?!焙鹌浇o出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方案,“直接讓省政府辦公廳操辦。”
劉清明一愣:“還能這么干?”
“當(dāng)然能!”胡金平的語氣不容置疑,“省長的女兒結(jié)婚,這事本來就歸他們服務(wù)和協(xié)調(diào)。你不讓他們管,他們才有意見呢。你以為他們樂意清閑?他們怕的是領(lǐng)導(dǎo)不把他們當(dāng)自已人?!?/p>
“辦公廳那幫人,迎來送往,迎來送往,最懂這里面的人情世故和分寸拿捏。誰該請,誰不該請,座位怎么排,敬酒的順序是什么,他們比你清楚一百倍。你只要把男方這邊確定要請的客人名單報給他們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操心?!?/p>
劉清明茅塞頓開。
他把目光轉(zhuǎn)向蘇清璇,征求她的意見:“那……咱們跟媽商量一下?”
“好。”蘇清璇點頭,她對這些事情一向不怎么關(guān)心。
“別的我不管?!眲⑶迕鲗χ懊娴暮鹌秸f,“你和田莉,必須給我們當(dāng)伴郎和伴娘。我干兒子,必須當(dāng)花童?!?/p>
“你可真會使喚人!”胡金平笑罵道,“使喚我們夫妻倆不算,連我家那小的也不放過!”
蘇清璇關(guān)心地問:“寶寶能下地走路了?”
“嗯,長得可歡實了,天天在家里橫沖直撞的?!碧岬絻鹤?,胡金平的聲線都柔和了許多。
“那我哥和我嫂子也會來吧?!碧K清璇突然想起了汪明遠(yuǎn)。
“人家好不容易休個假,正想過過二人世界,你可倒好,一桿子把人從清南叫過來。”劉清明刮了下她的鼻子。
蘇清璇不服氣地撅起嘴:“他倆結(jié)婚的時候,我還送了個大紅包呢。這次我的婚禮他要是不來,以后就沒機(jī)會了!”
“那倒是?!眲⑶迕魃钜詾槿坏攸c頭,“我劉清明這輩子就結(jié)這么一次婚,可得好好把握機(jī)會,把份子錢都收回來?!?/p>
一句話把車?yán)锏娜硕级盒α恕?/p>
胡金平通過后視鏡看著他們,提醒道:“照這么說,估計你們倆沒什么時間閑逛了?;槎Y流程很復(fù)雜的?!?/p>
“一會兒我先給田莉打個電話,讓她直接去婚紗店等我們。咱們今天下午,先把禮服和婚紗定了。這東西很多是需要修改的,得提前?!?/p>
“然后還要拍婚紗照,選照片,放大,做成相冊?;槎Y前一天,新娘還要做頭發(fā)、做護(hù)理、化妝……事兒可多了?!?/p>
劉清明前世結(jié)過一次婚,對這些流程并不陌生,只是當(dāng)時的心境和現(xiàn)在完全不同。
他聽著胡金平的絮叨,非但沒有感到煩躁,反而覺得很踏實。
蘇清璇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些,對所有未知的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和隱隱的興奮。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胧∥笤海诙杽e墅的樓下停穩(wěn)。
兩人把行李搬上樓,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又坐著胡金平的車,直奔云州最高檔的一家婚紗攝影會所。
田莉已經(jīng)提前趕到,正在門口等著他們。
兩個女生一見面,就嘰嘰喳喳地抱在了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走進(jìn)富麗堂皇的會所,立刻有專人接待。
蘇清璇和田莉很快就被帶進(jìn)了VIP試衣間,開始了漫長而又幸福的試衣過程。
劉清明和胡金平則被請到了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
劉清明全程都帶著微笑,看著試衣間緊閉的大門,心里充滿了期待。
胡金平看著他那副樣子,忍不住調(diào)侃:“你倆這感情是真好。我當(dāng)初陪我媳婦兒試婚紗的時候,不到半個鐘頭就煩了。你這是真的還是裝的?”
“當(dāng)然是真的?!眲⑶迕骼硭?dāng)然地說,“這么美的女孩,馬上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她心甘情愿地,一套一套地?fù)Q上最漂亮的衣服穿給我看,把自已最美的一面留給我欣賞。這是多好的事?我為什么要煩躁?”
胡金平聽完,對著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哥,還是你牛。就憑這番話,難怪能讓蘇大記者死心塌地?!?/p>
“人家女孩子一輩子就這么一次,最重要的時刻,你作為她最親近的人,如果連這點耐心都沒有,那今后的日子也很難長久。”劉清明感慨道。
“行了行了,別給我上課了,說不過你?!焙鹌綌[擺手,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工作上。
“昨天晚上和老板通過電話,他心情很好,看來歐洲那邊的事情,八九不離十了?!?/p>
“老板心情好,我們這些做手下的,日子才會好過?!焙鹌綁旱土诵┰S,“大劉,這次的事,多虧了你。”
劉清明搖搖頭:“是黃書記有魄力,敢拍板,事情才能辦成。我只是提了個建議,起到的作用有限?!?/p>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表情變得嚴(yán)肅,“這件事就算最后成了,也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后續(xù)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比如巨額的資金從哪里來,頂尖的人才怎么挖、怎么留,還有最重要的,新公司里各個股東的利益如何分配?!?/p>
“你最好找機(jī)會提醒一下黃書記,我們政府層面,千萬不要過多地進(jìn)行行政干預(yù)。專業(yè)的事情,要交給專業(yè)的人去做?!?/p>
“我們只要結(jié)果,只要那項技術(shù)和生產(chǎn)工廠能落地。有了這個基礎(chǔ),我們的高端制造業(yè)今后就能小步快跑,一步步把歐美甩到身后。”
胡金平聽得十分認(rèn)真,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記住了。等老板回來,我會找個合適的機(jī)會跟他匯報?!?/p>
兩人很久沒見,一時間有說不完的話。
從工作上的規(guī)劃,聊到共同的朋友。
“李明華還托我問候你呢?”劉清明說。
“那小子,現(xiàn)在是如魚得水。”胡金平笑道,“聽說最近這次表現(xiàn)得不錯,受到組織上的表揚,估計很快又要動一動了。”
“他也該動了,丁奇都說,你們同學(xué)里面,就屬他跑得最快?!?/p>
“丁奇這家伙,我是一點也沒看上,平時牛皮哄哄的,你能跟他相處,也是很神奇?!?/p>
劉清明笑了笑:“他還行吧,可能是你們的八字不合。”
“我們是相互看不慣,不過現(xiàn)在我成家立業(yè),婚姻幸福,他呢,還單著吧,就這還想跟我比?”
劉清明暗暗好笑,卻一直順著他的話在說。
時間在兩人的交談中悄然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試衣間的門終于開了。
田莉先走了出來,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對著劉清明眨了眨眼。
緊接著,蘇清璇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劉清明感覺自已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知道自已的媳婦兒很美,是那種走到哪里都能成為焦點的絕色。
但沒有想到,當(dāng)她穿上一身潔白的婚紗,會美到這種令人窒息的程度。
那是一件設(shè)計簡約而又優(yōu)雅的抹胸長裙婚紗,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肩頸線條和纖細(xì)的腰身。
裙擺如層層疊疊的云朵般鋪散開來,上面點綴著細(xì)碎而璀璨的鉆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夢幻般的光芒。
她的長發(fā)被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天鵝般優(yōu)美的脖頸,臉上化著精致而淡雅的妝容。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純潔,高貴,美得不真實。
整個會所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去。
劉清明呆住了。
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在這一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睛里,心里,只剩下那個為他披上嫁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