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明的電話，直接打進了京城工作組組長，王副市長的辦公室。

對于這位王洪濤副市長，他其實沒什么深交。

僅僅是在全國防指的例會上見過一面，雙方禮貌性地握過手。

對方那種級別的領(lǐng)導(dǎo)，每天要見的人太多，恐怕連他劉清明的名字都不會記下。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現(xiàn)在需要這個名頭，需要這層關(guān)系。

而他全國防指工作人員的身份，足夠讓他撥通這個電話。

電話接通后，是一個年輕秘書接的。

劉清明沒有廢話，直接報上自已的姓名和身份。

“我是全國防指防治組的劉清明，有緊急情況需要向王市長匯報。”

電話那頭顯然愣了一下，但“全國防指”這四個字的分量足夠重。

片刻之后，電話被轉(zhuǎn)接。

一個沉穩(wěn)的中年男子聲音傳了過來。

“劉清明同志，我是王洪濤?！?/p>

來了。

劉清明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

“王市長，您好。我現(xiàn)在在高速出口的服務(wù)區(qū)。”

他言簡意賅地將情況復(fù)述了一遍。

“是這樣的，有一伙自稱是區(qū)工商分局執(zhí)法大隊的人員，他們說奉了京城工作組的指示，在這里攔截進京車輛，執(zhí)行防疫任務(wù)?！?/p>

劉清明頓了頓，拋出了關(guān)鍵問題。

“我想向您核實一下，請問，是有這樣的指示嗎？”

電話那頭的王洪濤，明顯有些驚訝。

短暫的沉默后，他果斷地回答。

“我沒有下過這樣的指示?！?/p>

“胡鬧！”

王洪濤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怒意。

“是什么人帶的頭？”

劉清明心里有了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自稱是區(qū)工商分局的副局長?！?/p>

“劉清明同志，請你把電話給他，我先了解一下情況?！蓖鹾闈闹噶钋逦辛?。

“好的，王市長?！?/p>

劉清明拿著手機，緩步走回到那個已經(jīng)癱軟在地的副局長面前。

此時的副局長，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囂張。

他的身體在發(fā)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恐懼。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年輕人，竟然真的能和王副市長通上話。

這已經(jīng)不是捅了馬蜂窩，這是直接把天給捅了個窟窿。

劉清明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腿。

“王市長要和你通話?！?/p>

副局長全身一顫，像是被電擊了一樣。

他抬起頭，臉上滿是哀求和絕望，卻不敢不接。

他顫抖著手，接過了那部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機。

“王……王市長……您好，我是……我是小陳啊……”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

電話那頭的王洪濤眉頭緊鎖。

“我不管你是小陳還是大陳！你是奉了誰的命令，跑到高速服務(wù)區(qū)去攔截防疫物資的？”

質(zhì)問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副局長的心上。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大冷的天，額頭上的汗珠卻像下雨一樣滾落。

“我……我……”

面對副市長的雷霆之怒，他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

腦子里一片空白。

王洪濤的耐心顯然已經(jīng)耗盡。

“你既然答不出來，那就等著接受組織調(diào)查和處分吧！”

“把電話還給劉清明同志！”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陳副局長徹底崩潰了，他突然對著手機大聲喊道：“王市長！王市長！不是我的主意啊！是別人……是別人指使我這么做的！”

他想把所有事情都抖出來。

但王洪濤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誰？”

僅僅一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陳副局長又啞了火。

他不敢說。

那個名字，他不敢提。

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王洪濤在那頭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p>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冷靜，但這種冷靜，比憤怒更讓人心寒。

“你先把電話給劉清明同志。”

陳副局長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手臂一軟，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他只能把手機還給劉清明。

劉清明重新將手機舉到耳邊。

“王市長，您看這事……怎么處理？”

電話那頭的王洪濤沉吟了片刻。

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是一個區(qū)級干部擅自行動，越權(quán)執(zhí)法。

往大了說，是在全國抗疫的背景下，有人打著政府的旗號，試圖搶劫防疫物資，這是在破壞抗疫大局，動搖政府公信力。

尤其，這件事還驚動了全國防指和警備區(qū)。

想壓下去，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

“劉清明同志，”王洪濤開口了，用詞很客氣，“這是一起性質(zhì)十分惡劣的越權(quán)事件，影響很壞?！?/p>

他先定了性。

“但是，考慮到這畢竟涉及到我們京城政府下屬的部門和干部，為了不造成更大的負面影響，我希望……我們能夠先進行內(nèi)部調(diào)查?！?/p>

“等有了明確的結(jié)果，我再親自向全國防指做正式匯報。你看這樣可以嗎？”

姿態(tài)放得很低。

意思也很明顯。

家丑不可外揚。

希望劉清明能高抬貴手，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圍內(nèi)。

劉清明當(dāng)然明白。

他來京城，是來做事的，不是來樹敵的。

平白無故把京城市委市政府得罪死，對他未來的工作沒有任何好處。

對方能給他一個副處這么說話。

已經(jīng)給足了面子。

“王市長，我完全同意您的判斷?！眲⑶迕黜?biāo)浦郏斑@件事的性質(zhì)確實很嚴(yán)重，但由市里出面調(diào)查處理，也最合適?！?/p>

“人，我可以交給市政府。至于部隊組和治安組的同志那邊，我會去解釋，我相信他們都會理解的?！?/p>

這番話，讓王洪濤大大松了口氣。

“什么？”他忽然捕捉到了一個關(guān)鍵信息，“這件事，還驚動了部隊和公安？”

“是的?！眲⑶迕鹘忉尩溃拔医拥较⒌臅r候，情況緊急，并不知道當(dāng)事人是區(qū)工商局的干部，還以為是車匪路霸，公然搶劫?！?/p>

“所以，為了確保物資和人員安全，我第一時間就通知了負責(zé)后勤保障的京城警備區(qū)，和負責(zé)社會治安的公安部治安組?！?/p>

“沒想到……最后是這么個情況?！?/p>

電話那頭，王洪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心里清楚，劉清明這不是在解釋，而是在點明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不說清楚，就是埋坑。

對方是在提醒自已，他沒有想要埋坑的意思。

如果劉清明堅持讓部隊和公安部插手到底，那京城市政府的責(zé)任就大了。

這簡直是個人精。

“這樣啊……”王洪濤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感慨，“我知道了。謝謝你，小同志，謝謝你對我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p>

“不客氣，王市長。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wù)，為了打贏這場仗?！?/p>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細節(jié)，最終決定，由警備區(qū)的戰(zhàn)士，將這幾名工商執(zhí)法人員暫時看管，然后直接押送回區(qū)政府，交給他們的上級，等待市里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

掛斷電話，劉清明長舒了一口氣。

站在一旁的警備區(qū)后勤處處長張振，將整個通話過程聽得清清楚楚。

他看向劉清明的眼神，多了一絲復(fù)雜。

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手段強硬，背景深厚，這只是其一。

更難得的是，他有手腕，有心智，懂得在復(fù)雜的局面里縱橫捭闔，為自已爭取最大的利益。

三言兩語，就讓京城市政府欠下了一個大人情。

而且，還讓對方得承他的情，感謝他。

這份火候，可不是一般年輕人能有的。

“張?zhí)?，”劉清明轉(zhuǎn)向張振，“辛苦大家了。這批物資，還是先進你們的倉庫吧。安全?！?/p>

他又補充了一句。

“對了，其中有一車，是云嶺鄉(xiāng)給部隊的勞軍物資，可別搞混了?！?/p>

張振笑了。

他當(dāng)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上次防指開會，一個重大的改變就是增加了部隊的全程參與。

部隊的主要職責(zé)，就是保障全國防疫物資的運輸暢通。

劉清明請他們出動，名正言順。

現(xiàn)在事情辦完了，又送上一車慰問品。

于公于私，對上對下，張振都交待得過去。

這個年輕人，會做人，懂事。

“好！都聽你的！”張振爽朗地答應(yīng)下來，“我代表警備區(qū)的同志們，謝謝云嶺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了！”

劉清明對不遠處的甘宗亮吩咐了幾句。

甘宗亮對劉清明自然沒有二話。

劉書記說怎么辦，那就怎么辦。

把東西拉到部隊的倉庫里，那肯定是再穩(wěn)妥不過了。

在他的指揮下，云嶺鄉(xiāng)的車隊重新發(fā)動引擎，在幾輛綠色軍車的開道和護送下，一輛接一輛，緩緩駛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劉清明和甘宗亮約好，等他們把物資安置妥當(dāng)，晚上再聚。

送走了車隊，服務(wù)區(qū)也漸漸恢復(fù)了平靜。

劉清明剛準(zhǔn)備上車，手機就響了。

是公安部治安組打來的。

他在擠進人群之前，一共打了三個電話。

部隊組，治安組，宣傳組。

既然人家費盡心機給他送了這么一份大禮，他劉清明自然要照單全收。

否則，怎么對得起對方花的那些心思呢？

電話那頭告訴他，人已經(jīng)截住，正在返回市區(qū)的路上。

劉清明道了聲謝，掛斷電話。

他很清楚，治安組這個時候打來電話，不光是因為這件事是他舉報的。

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全國防指核心小組成員的身份。

興源貿(mào)易公司，背景不一般。

背后牽扯的人，能量不小。

治安組的人，也不想獨自面對那些即將到來的壓力。

他們需要一個人，一個分量足夠重的人，來一起分擔(dān)。

劉清明，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發(fā)動汽車，駛出高速服務(wù)區(qū)。

沒開多遠，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應(yīng)急車道上，看到了幾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

一輛黑色的奧迪A6被逼停在路邊。

那是一輛全字母的進口車，價值不菲。

從這輛車，就能側(cè)面印證，那家興源公司的實力。

劉清明將車停在后面，推門下車，大步走了過去。

兩名年輕的警察看到他，立刻伸手阻攔。

“警察辦案，請繞行！”

劉清明沒有多言，直接從懷里掏出自已的藍色證件。

“我是全國防指的劉清明，找你們的領(lǐng)導(dǎo)?！?/p>

那名警察看了一眼證件，臉色一變，立刻變得恭敬起來。

他轉(zhuǎn)身朝著奧迪車旁的一個身影高聲喊了一句。

“楊隊！”

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警官快步跑了過來。

他接過劉清明的證件，仔細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后，“啪”地一下，立正敬禮。

“劉專員！我是治安組的楊萬雄！”

劉清明伸出手，與他握了握。

“你好，楊隊，你們來得很及時。”

“接到命令我們就出發(fā)了，還好，來得及。”楊萬雄的回答很干脆。

劉清明從口袋里掏出煙，遞了一支過去。

楊萬雄沒有絲毫猶豫，接了過來。

劉清明給他點上火，自已也點了一支。

兩人就站在高速路邊的護欄旁，吞云吐霧。

煙霧繚繞中，有些話，就好說了。

遞煙，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溝通。

對方接了，就代表有得談。

“劉專員，”楊萬雄吸了一口煙，緩緩?fù)鲁?，“你來的這點時間，我這手機，已經(jīng)響了好幾個了?！?/p>

劉清明秒懂。

“都是為那家興源公司說情的？”

“嗯?！睏钊f雄點點頭，沒有說得太細，“我沒有沒收他們的手機。劉專員，你能理解吧？”

“理解。”

劉清明當(dāng)然理解。

楊萬雄他們手里，只有“群眾舉報”這個由頭，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

在沒有鐵證之前，把事情做得太絕，會很被動。

讓對方打電話求援，既是無奈，也是一種策略。

看看水底下，到底藏著多大的魚。

“那接下來，怎么辦？”楊萬雄問。

他把皮球踢給了劉清明。

劉清明沒有立刻回答。

他安靜地吸著煙，看著煙頭的一點猩紅在風(fēng)中明滅。

楊萬雄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催促。

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肯定有自已的盤算。

“陪我抽完這根煙?！眲⑶迕骱鋈徽f。

楊萬雄一愣。

陪他抽完一根煙？

這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劉清明，對方的臉上，是一種讓人看不透的坦然。

雖然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楊萬雄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便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抽著煙。

高速路上，車流呼嘯而過。

一根煙，很快就燃到了盡頭。

就在劉清明準(zhǔn)備將煙頭掐滅的時候，從路的另一頭，一輛白色的商務(wù)車，不急不緩地駛了過來。

車身側(cè)面，兩個藍色的漢字，和下面一排紅色的英文字母，異常醒目。

央視。

CCTV。

劉清明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碾滅。

他看著那輛越來越近的車，對身旁已經(jīng)愣住的楊萬雄說。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