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爺子的名字，是寫在小學(xué)課本上的存在。

將來央視黃金時間的吊唁文上，對他的評價，必然會加上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和軍事家的前綴。

與這樣的存在相比，無論是蘇家老爺子，還是謝家或是葉家老爺子，規(guī)格都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這一趟，就連去過謝家大院的劉清明，都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壓力。

這種壓力，并非來自權(quán)勢，而是源于歷史的厚重感。

那是一種面對豐碑時的渺小感。

哪怕是身為重生者的劉清明，此刻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忐忑。

他能感覺到，被自已牽著手的蘇清璇，手心已經(jīng)微微出汗。

她的表現(xiàn)也差不多，盡管她也見過不少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但今天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周培民似乎看出了兩人的緊張，一邊走一邊低聲安撫。

“別緊張，我爺爺人很慈祥，對誰都笑瞇瞇的?！?/p>

劉清明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

殲敵百萬，虎踞龍盤，定鼎天下。

你跟我說，這樣的鐵血將軍，很慈祥？

當然，劉清明和蘇清璇心里也有數(shù)。

周老爺子是何等人物，今天未必會親自接見他們這兩個小輩。

能進這個門，已經(jīng)是天大的面子了。

三人走進別墅的大門，隔著一段距離，就看到了站在正門臺階上的兩個女子。

一個自然是謝語晴。

另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約莫五十出頭，但保養(yǎng)得極好，氣質(zhì)雍容華貴，一看就是出身極好的貴女。

她的面容端正，笑容和藹，讓人如沐春風。

“我媽?！?/p>

周培民趕緊向他們介紹。

劉清明和蘇清璇連忙快走幾步，恭敬地叫了一聲。

“阿姨好?！?/p>

又和旁邊的謝語晴打了個招呼。

“語晴姐。”

謝語晴笑意盈盈，很自然地挽住了龍勝男的手臂，向她介紹。

“媽，他倆就是劉清明，和他愛人蘇清璇。”

龍勝男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溫和地笑著。

“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冷?！?/p>

五個人一起走進一樓。

別墅的層高很高，顯得空間格外開闊，但內(nèi)部的裝飾卻出人意料的簡樸。

沒有奢華的西洋油畫，也沒有名貴的波斯地毯。

正對著門的墻壁上，掛著一幅所有華夏人都耳熟能詳?shù)膫ト祟^像。

劉清明還是第一次，在別人的家中，看到他的畫像。

一股肅然起敬的感覺，油然而生。

似乎連這個空間，都因此充滿了莊嚴的儀式感。

龍勝男請他們在寬敞的客廳沙發(fā)上坐下，然后沖著樓上喊了一聲。

“繼先，客人來了?！?/p>

沒過多久，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周繼先緩步下樓。

他穿著一身深色的便服，但那股軍人的鐵血氣質(zhì)，卻絲毫沒有被便服所掩蓋。

周培民和謝語晴兩口子立刻站起身來。

劉清明和蘇清璇見狀，也趕緊跟著站了起來。

周繼先走到客廳，目光在劉清明和蘇清璇臉上一掃而過，隨即朝他們微微點頭示意，擺了擺手。

“坐，都坐。在自已家里，不要那么拘束?！?/p>

四人這才重新坐下。

龍勝男親自給劉清明和蘇清璇倒了茶，笑著開口。

“大姐和我們說過你倆的事，都是好孩子。”

兩人知道這個“大姐”，指的是周雪琴。

劉清明端起茶杯，謙虛地笑了笑。

“阿姨您肯定是被周姨夸張的說法誤導(dǎo)了，俗話說嘛，別人家的孩子使勁夸，自家的孩子隨便揍?！?/p>

他這話一出口，客廳里的幾個人都笑了。

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周繼先，嘴角也輕輕扯了一下。

龍勝男笑得更開心了。

“大姐當初就說，我們一定會喜歡這個孩子的，現(xiàn)在看來，所言不假。你這孩子，說話太逗了。”

謝語晴也在一旁幫腔。

“媽，他可不光是嘴皮子利索。他可是去年的全國十杰青年呢?！?/p>

“哦？”

龍勝男有些驚訝，“那可真是了不起?！?/p>

周繼先這時開口了，他看著劉清明，問道：“這事我知道。陳北上老英雄，你認識吧？”

劉清明的心微微一動，立刻點頭。

“認識，我們那里的鄉(xiāng)親們，都習慣叫老爺子陳二奇?！?/p>

周繼先點點頭，繼續(xù)說：“他是總政推薦的首屆感動華夏人物評選的候選人，代表部隊。結(jié)果他親自上書推辭，表示自已年紀大了，不需要這些榮譽，轉(zhuǎn)而推薦了他家鄉(xiāng)的鄉(xiāng)長。那個鄉(xiāng)長，就是你吧？”

劉清明連忙說：“我受之有愧?！?/p>

這下，龍勝男是真的吃了一驚。

“原來你就是那個鄉(xiāng)長？”

謝語晴接口道：“是啊，媽。我們家小勇，就是清明在鄉(xiāng)長任上救下來的?！?/p>

周培民也適時地補充了一句。

“爸，媽，我們部里在審查當選人政治背景的時候，劉清明同志的事跡，在部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大家都很受感動。給他的推薦語是：人民的好鄉(xiāng)長，百姓的好干部，致富的帶頭人，群眾的好黨員?！?/p>

龍勝男臉上的驚訝之色更甚。

如果說，之前的表情多少還有一些客氣的成分在里面，那么此刻，這個年輕人被自已的丈夫、兒子、兒媳婦三個人聯(lián)名“推舉”，那就絕不是普通的“好”那么簡單了。

她瞬間明白了。

難怪，一向最不喜歡人情往來，最反感走后門的丈夫，今天竟然會在大年初一這個最傳統(tǒng)的走親訪友的日子，默許了兒子兒媳的行為，讓他們把朋友帶上門來。

龍勝男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真誠。

“這么看來，大姐還真是一點都沒說錯，不僅沒夸張，還往小里說了?！?/p>

劉清明被夸得有些坐不住了，趕緊擺手。

“阿姨，叔叔，你們可別再說了。我那點事，真不值一提。再說下去，我這屁股底下跟長了釘子一樣，可真坐不住了。”

眾人這才善意地笑了起來，放過了他。

周繼先看著他，緩緩說道：“你的事，我聽躍民也說過一些。難怪姐夫那么看重你。這樣吧，我跟他們一樣，也叫你清明吧?！?/p>

劉清明受寵若驚。

“周叔，那是我高攀了。您想怎么叫都成。”

龍勝男也笑著說：“這孩子。既然你叫大姐周姨，那以后也別見外，叫我一聲龍姨吧?！?/p>

“龍姨。”

劉清明從善如流。

蘇清璇也跟著乖巧地叫了一聲：“龍姨?！?/p>

龍勝男顯得很高興，拍板道：“行了，今天就在家里吃飯，別走了，就我們幾個人。”

劉清明心里惦記著那位傳說中的老爺子，便開口問道：“周爺爺……他身體不好嗎？今天怎么沒見著？”

周繼先解釋道：“老爺子一大早就去參加老同志的茶話會了，今天不一定能回來?！?/p>

劉清明一聽，眉頭下意識地蹙了一下。

“老人家年紀大了，現(xiàn)在這個時期，最好還是不要去人群密集的地方。這個病毒很兇險，傳染性強，致死率也很高，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外出?！?/p>

周繼先倒是很鎮(zhèn)定。

“放心，都是小規(guī)模的聚會，有保健局的大夫全程跟著。再說了，老爺子的身體一向很硬朗?！?/p>

龍勝男卻不這么認為。

“我覺得清明說得有道理。繼先，這事不能大意。因為這個疫情，二中全會都推遲了，全國人大的會期也改了，到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召開。這說明問題很嚴重?！?/p>

劉清明心里清楚，這次疫情的高峰期，也就幾個月。最多到了七、八月份，全國范圍內(nèi)基本上就過去了。

可這話他現(xiàn)在不能說。

一旦開口，就不是預(yù)言，而是妖孽了。

他換了個說法。

“我現(xiàn)在在全國防控指揮部工作，對情況了解一些。目前來看，京城和南邊的臨海省，是疫情最嚴重的兩個地區(qū)。臨海省的死亡人數(shù)，已經(jīng)達到三位數(shù)了。和它相鄰的港澳地區(qū)，也有大量的確診和死亡病例?！?/p>

“我估計，最近這幾個月，京城的防疫形勢會越來越嚴峻。各種重要的防疫物資，比如口罩、防護服、特效藥品的需求量會越來越高。在這種情況下，要保障供應(yīng)，我只相信解放軍。”

周繼先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盯著劉清明。

“上次培民在我面前提議，動用部隊力量，確保關(guān)鍵物資的生產(chǎn)和運輸。這個事，是你的意思吧？”

劉清明坦然承認。

“對。是我讓培民哥向您反映的。這件事不合規(guī)矩，要怪您就怪我吧?！?/p>

周繼先卻擺了擺手。

“這又不是什么壞事，我怪你做什么？特殊時期，行特殊之法，軍委能夠接受這個提議，只能說明它確實有其必要性，這可不是我一張嘴就能確定的。”

劉清明松了口氣，誠懇地說：“畢竟不是正常途徑，您也是擔了干系的?！?/p>

周繼先看著他，忽然說：“那就算是我還你一個人情吧?！?/p>

劉清明十分詫異。

“周叔，您這話說的……我哪敢向您討要什么人情啊。再說了，您什么時候欠過我人情？”

周繼先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不是我，是我家老爺子?！?/p>

劉清明更奇怪了。

他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一個念頭閃過，瞬間明白了什么。

“難道……是陳北上老爺子的事情？”

周繼先點了點頭。

“我爸一直念叨他，找了快五十年了，一直杳無音信。結(jié)果讓你給找到了。那天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他可高興了，在屋里走了好幾圈，直嚷嚷著要馬上見人?！?/p>

“后來，陳老英雄上京，他們見了一面?；貋碇?，我爸跟我說，這下好了，就算到了下面去，見到那些老戰(zhàn)友，也沒有遺憾了。”

周繼先看著劉清明，一字一句地說。

“你說，這不是人情是什么？”

劉清明心中感慨萬千。

他沒想到，自已當初一個無心之舉，竟然牽扯出這樣一段難能可貴的戰(zhàn)友情。

“周叔，這真不是我的功勞。就算沒有我，國家遲早也會出臺相應(yīng)的政策，不會忘記那些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又甘愿一輩子清貧，不給國家添任何負擔的革命先輩們。”

周繼先嘆了口氣。

“軍委、總政和民政部，其實一直都有這個打算。只是，我們現(xiàn)在還不富裕，家底薄，很多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地做?！?/p>

“我怕，真到了那一天，已經(jīng)太晚了?！?/p>

劉清明沒有說話。

結(jié)果確實如此。

再等上十年，二十年，這世上，還剩下多少這樣的革命先輩呢？

客廳里的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壓抑。

龍勝男趕緊出來打圓場。

“現(xiàn)在做也還來得及。我聽說，中宣部也很支持這個行動，準備大力宣傳他們的事跡，給社會樹立一個正能量的榜樣。這也能有效地抵御現(xiàn)在那些西方思潮的侵襲。”

周培民也接話道：“是啊，媽?，F(xiàn)在那些西方思潮，在新興的互聯(lián)網(wǎng)上傳播得太快了。很多年輕的網(wǎng)民又沒有多少鑒別能力，在他們眼里，好像西方的月亮都是圓的。這事真是讓人頭疼?！?/p>

劉清明聽著他們的對話，順口說了一句。

“那就砌個墻堵上唄?！?/p>

周培民愣了一下：“怎么堵？”

在座的幾個人，目光都聚集到了劉清明身上。

劉清明也沒多想，就把自已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們現(xiàn)在在很多方面，確實落后于西方。俗話說，落后就要挨打，強者的話語就是真理。他們就會趁著這個機會，向我們輸出他們的思想和價值觀。”

“在我們的民族自信心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的情況下，一些人心志上產(chǎn)生動搖，這是無可厚非的。如果任由這些思潮，特別是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這種新興的、傳播速度極快的工具泛濫，可以很輕易地對一代網(wǎng)民進行洗腦?！?/p>

“久而久之，他們必然會成為西方思想的代言人，反過來攻擊我們自已的文化和制度?！?/p>

“既然我們現(xiàn)在在思想陣地上，正面打不過他們，那就挖地道，打防御戰(zhàn)唄。”

“咱們不跟他們硬碰硬，利用技術(shù)手段，建立起我們的防御陣地，跟他們慢慢周旋?！?/p>

“總有一天，咱們的國力上來了，科技也領(lǐng)先了，咱們有了自已的優(yōu)勢武器了，再發(fā)動反攻?！?/p>

“到時候，自有大儒為咱們辯經(jīng)。思想的陣地，一時間不能完全占領(lǐng)，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敵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劉清明這番話，在座的幾個人聽來，無異于天方夜譚。

砌墻？

把整個國家的互聯(lián)網(wǎng)都圈起來？

這想法太大膽，也太不可思議了。

可仔細一想，又似乎透著那么一絲道理。

周繼先和龍勝男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

周培民更是陷入了沉思。

只有蘇清璇，一雙美麗的眼睛里異彩連連。

她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侃侃而談的劉清明，對他那些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已經(jīng)毫無抵抗力了。

滿心滿眼，都是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