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明的工作依然是配合宣傳。

每一名獲得省級“新長征突擊手”榮譽的個人，都會有一個專門的訪談。

這些訪談內容經過剪輯，會變成大約二十秒的宣傳短片，在省電視臺滾動播放。

同時，省報也會開辟專欄進行連載。

除此之外，還有一系列的座談和演講活動。

上次的“全國十杰”評選，主要面向的是青年群體。

而這一次的“新長征突擊手”，受眾范圍要廣泛得多，涵蓋了工礦企業(yè)、機關事業(yè)單位等各個領域。

一個上午的時間，劉清明和其他三位獲獎者一起，去了市委禮堂。

他們此行的任務，是向市直機關的工作人員們講述自已的先進事跡。

從禮堂出來，空氣都感覺清新了不少。

他給女友蘇清璇打了個電話。

“我這邊結束了，你不用過來接我?！?/p>

電話那頭，蘇清璇的聲音聽起來很干練。

“知道了，我這邊也忙著呢，確實沒時間?！?/p>

劉清明說：“我現在很擔心我們的婚后生活?！?/p>

蘇清璇在那邊笑罵了一句：“滾。”

電話掛斷了。

劉清明拿著手機，心里覺得好笑。

這才一個晚上沒見，怎么就像變了個人。

自已的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高冷御姐和哭包甜妹之間無縫切換的？

他收起手機，走向路邊。

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輛嶄新的豐田陸地巡洋艦車頭上。

那人一身嶄新的警服，肩上扛著一杠一星，正笑著看向自已。

吳鐵軍。

劉清明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叫了一聲。

“老吳?！?/p>

已經升任云州市局經偵支隊支隊長的吳鐵軍嘿嘿一笑，站直了身體。

他伸出雙手，用力按住劉清明的肩膀。

“不錯，很有精神。”

劉清明打量著他這一身行頭。

“你才是精神頭十足呢?！?/p>

吳鐵軍拉開車門。

“走，吃飯去。”

劉清明跳上副駕駛，一股新車的皮革味道撲面而來。

“我還以為你會騎著你的二八大杠來接我呢。”

吳鐵軍熟練地發(fā)動車子，匯入車流。

“留在林城了，那老伙計也該退休了。”

他一邊開車，一邊感慨。

“要說還是省城好啊，我們經偵支隊就有七輛公務車，還有五臺專門用于外勤的車。我這個當領導的，直接就配了這臺豐田，今年剛剛進口的，落地還不到三個月?！?/p>

車子動力十足。

劉清明問：“嫂子他們都過來了沒有？”

吳鐵軍臉上露出笑容。

“過來了，單位分了宿舍，就在公安局家屬大院那片。配套的小學、中學都是市里頂好的。你嫂子的工作調到省城，進了‘時代先鋒’的云州專賣店，前兩天剛升了組長?！?/p>

劉清明點點頭。

“安頓下來就好?！?/p>

吳鐵軍說：“這不都是托你的福。我知道，姜局長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費心把我調來省城的?！?/p>

劉清明轉頭看著他。

“老吳，你要是沒這個能力，我再怎么使勁也沒用。你能坐到今天這個位子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你自已。好好干就行了，咱們倆之間，不需要說這些客套話?！?/p>

吳鐵軍沉默了一下，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對，不說這個?！?/p>

劉清明換了個話題。

“換到經偵的崗位上，還習慣嗎？”

吳鐵軍說：“我們現在主要負責打擊職務犯罪，專業(yè)性要求很高，我也在抓緊時間學習?！?/p>

劉清明說：“有這個學習的態(tài)度就對了?，F在的科技發(fā)展一日千里，馬上就會出現利用網絡進行的新型犯罪，這些都屬于你們的偵查范疇。老吳，你們經偵以后的重要性只會越來越高，有得忙呢?！?/p>

吳鐵軍認真地聽著。

“我聽你的。”

大約十分鐘后，這輛白色的豐田陸巡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一個飯館門口。

劉清明抬頭看了一眼飯館的招牌，心里大概有了數。

這地方的菜價，絕對不便宜。

“老吳，咱們是什么關系，沒必要花這個錢。去你家吧，你不是說讓我嘗嘗嫂子的手藝嗎？”

吳鐵軍解開安全帶。

“今天請你的不是我。再說了，我家那口子中午不回家，晚上吧，晚上一定讓你嘗嘗?！?/p>

劉清明好奇了。

“誰這么大架子，能讓你這位支隊長親自過來當司機請我？”

話音剛落，他自已就反應過來了。

能支使得動吳鐵軍，又是這種場合，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

果然。

推開包廂的門，云州市公安局局長姜新杰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滿臉堆著笑，快步迎上來，伸出雙手緊緊與劉清明相握。

“劉主任，可把你給盼來了?！?/p>

劉清明也笑了。

“姜局，你想見我，打個電話的事，沒必要搞得這么正式?！?/p>

姜新杰一邊熱情地把他往里讓，一邊說。

“你就別糗我了。我知道這次你幫了大忙，又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感謝。只能趁著你來省城開會這個機會，特意請吳支隊長幫我把你請過來，聊表心意?！?/p>

他把劉清明往主位上讓。

劉清明卻沒有坐下，而是將那個位置空了出來，自已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了。

這個小小的舉動，讓姜新杰心里暗贊了一聲。

人家這個雙商，確實是過硬。

嘴上卻還在客氣。

“劉主任，你今天就是主客，可不能坐邊上?！?/p>

劉清明擺擺手。

“姜局，你就別寒磣我了。你要是真當我是朋友，大家就隨意點，別搞這些虛的?！?/p>

姜新杰哈哈一笑，也不再強求。

他招呼吳鐵軍也坐下。

“老吳，坐?！?/p>

然后又轉向劉清明。

“我知道你不耐煩見那些不相干的人，所以今天就只叫了老吳作陪?！?/p>

劉清明說：“上次我就跟你說了，不要再叫我什么主任了，我早就不是市委一秘了?！?/p>

姜新杰嘿嘿一笑。

“可是，如今市委的胡大秘，可是你的鐵桿兄弟。這事兒，市里該知道的人都知道。”

劉清明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市局局長要是連這點信息都打聽不到，那姜新杰也真不配坐在這個位子上了。

他沒有否認，只是說。

“所以，姜局應該巴結的人不是我?！?/p>

姜新杰連忙擺手。

“我哪兒高攀得上胡主任啊。上次他結婚，我連婚禮現場的大門都進不去。說實話，那會兒我還以為黃書記是真打算把我給拿下了呢。”

劉清明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

“這么說來，姜局是高升了？”

姜新杰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組織上已經找我談過話了，明年年初的市人大會議上，可能會增補我為副市長?！?/p>

劉清明立刻端起茶杯。

“那得恭喜恭喜了。”

姜新杰也端起茶杯，碰了一下。

“我知道，這事是你使了勁，不然不可能有這個好事落到我頭上?！?/p>

劉清明說：“不是我。我只是向老胡提了一嘴。你要謝，也得謝他?！?/p>

姜新杰說：“胡主任那里，我肯定是要去感謝的。但你這里，也是一樣。大恩不言謝，以后有什么用得著我姜新杰的地方，就像以前那樣招呼一聲，千萬別跟我客氣。”

劉清明沒說話，只是拿眼睛看了一眼吳鐵軍。

姜新杰秒懂。

他立刻轉向吳鐵軍。

“老吳工作能力強，一到咱們市局就雷厲風行地破了好幾個積案，我很看好他。劉主任，謝謝你給我們市局培養(yǎng)了這么好的人才啊?！?/p>

吳鐵軍顯然還不太適應這種商業(yè)互吹的場面，一張黑臉憋得有些泛紅，正想謙虛幾句。

劉清明卻搶先開了口。

“老吳經驗豐富，以后在工作上，一定能成為姜局你的得力干將?！?/p>

姜新杰連連點頭。

“我相信，我相信。老吳，好好干?！?/p>

可憐的吳鐵軍，從進包廂到現在，總算有機會說出了第一句話。

只有一個字。

“好?！?/p>

他知道，自已今天就是個陪客。

吳鐵軍不擅長應酬，但腦子不笨。

他看得出來，姜新杰今天的目的，就是答謝劉清明。

他只是感到奇怪，劉清明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大的能量，竟然能間接決定一個省會城市副市長的升遷！

而且，劉清明在姜新杰面前，不光沒有半點怯場，反而明顯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成了姜新杰極力巴結的對象。

這事說出去，誰能信？

一個從鄉(xiāng)里上來的年輕干部，竟然讓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如此對待。

劉清明卻是一派神色自若。

“那我就放心了?！?/p>

瞧這話說得，活脫脫一副老干部的模樣。

見姜新杰如此上道，劉清明也愿意多提點他一句。

“胡主任昨天喜得貴子，這事兒還沒怎么傳開。你可以找個機會，當面去道賀一下?！?/p>

這個消息，對姜新杰來說，無異于天降甘霖。

他正愁找不到門路去巴結新任的市委一秘，這簡直是最好的借口。

而且，這個由頭毫無負擔，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這個消息自已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收到，說明保密工作做得極好。

劉清明能提前把這個消息透露給自已，等于送了自已一個天大的人情。

姜新杰臉上的感激之色愈發(fā)濃重。

他鄭重地倒了一杯酒，站起身。

“劉主任，不說了，都在酒里?！?/p>

沒等劉清明說話，他便一飲而盡。

劉清明趕緊伸手按住他的手。

“姜局，咱們不說這個。下午還有工作，隨意就好，盡興就好?！?/p>

姜新杰連連點頭。

“對對對，盡興就好，盡興就好?！?/p>

飯菜很快就上齊了。

劉清明掃了一眼，全是這家店的招牌菜。

姜新杰歉意地說：“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隨便點了些。要是不合意，我馬上讓他們換?！?/p>

劉清明拿起筷子。

“不用，這就很好了。都動筷，都動筷。”

三個人吃吃喝喝，包廂里的氣氛愈發(fā)輕松起來。

姜新杰很會做人，聊的都是些輕松有趣的話題，不動聲色地恭維著劉清明，又能時刻照顧到吳鐵軍的情緒。

畢竟都是警察出身，話題自然也離不開案子。

劉清明說：“目前咱們的工作重心都在發(fā)展經濟上，經偵工作相對來說，顯得有些薄弱。但隨著經濟的不斷發(fā)展，這部分工作的重要性必然會越來越突出。”

“新的經濟犯罪形式會不斷涌現。就像不久前，國院剛剛提出要全面禁止傳銷的相關活動，這就是一個新的熱點。”

姜新杰深以為然。

“說的是啊。傳銷這玩意兒，前幾年在社會上大肆流行，各種名頭的公司一個接一個地開，忽悠了多少老百姓投錢進去。這幾年，國家的態(tài)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限制變成了全面禁止。我們的工作，也確實要跟上這個形勢。”

劉清明放下筷子，表情嚴肅了些。

“姜局，這事你可以把它當成邪教來對待。它的危害性，一點也不比邪教小。它會在群眾中像病毒一樣傳播，人傳人，最后導致無數家庭家破人亡。這就涉及到了另一個更深層面的問題，社會穩(wěn)定。”

姜新杰和吳鐵軍都停下了筷子，認真地聽著。

他們誰也沒想到，劉清明看問題的角度會如此之深，如此之遠。

這頓飯，不光是吃出了感情，更是吃到了寶貴的經驗。

姜新杰感到自已大有收獲，對劉清明的敬佩又上了一個臺階。

飯局結束，從飯館出來的時候，姜新杰還想邀請劉清明晚上再聚一聚，搞個下半場。

劉清明卻擺了擺手，拒絕了。

“晚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去一趟省委大院?！?/p>

這話一出，姜新杰和吳鐵軍兩個人，都是驚訝萬分。

省委大院？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隨便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