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母看著劉清明懷里的小勇，又看看劉清明，對身邊的女兒說了一句。

“語晴，你看他們，像不像....父子倆？”

謝語晴的身體微微一頓，沒有接話。

劉清明把小勇放了下來，但小勇依舊緊緊抓著他的褲腿，不肯松手。

劉清明蹲下身，平視著小勇。

“叔叔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勇的眼睛亮了，用力點頭。

他轉(zhuǎn)頭看向謝語晴和外婆，臉上帶著一絲期盼。

劉清明站起身，看向謝母。

“老夫人，我想帶小勇出去走走?！?/p>

“把他一直關(guān)在院子里，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p>

謝母的臉上帶著猶豫。

“可是外面不安全……”

“有我在?！眲⑶迕髡f，“而且，你們家不是安排了安保人員嗎？不會有事的。”

“小勇需要的是正常的生活，不是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籠子?！?/p>

謝母沉默了，她看著外孫那渴望的表情，心里軟了下來。

她看向女兒。

“語晴，你決定吧?！?/p>

謝語晴深吸一口氣，然后對劉清明說。

“好，我?guī)銈內(nèi)ボ噹臁！?/p>

她轉(zhuǎn)身對母親說：“媽，您先回屋吧，外面風(fēng)大。”

謝母點點頭，又叮囑了一句。

“早點回來?！?/p>

謝語晴帶著劉清明和小勇走向前院的車庫。

小勇一步不離地跟在劉清明身邊，一只小手始終攥著他的衣角。

車庫里停著好幾輛車，都是市面上不多見的豪車。

謝語晴走到一輛黃色的甲殼蟲旁邊。

“就開這輛吧，小巧一點，在城里方便?！?/p>

她把車鑰匙遞給劉清明。

劉清明接過鑰匙，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小勇立刻自已拉開后座的車門，麻利地爬了進去。

謝語晴站在車外，對著車里的小勇?lián)]揮手。

“小勇，跟叔叔玩得開心點?！?/p>

她正準備關(guān)上車門，沒想到小勇卻從車里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媽媽，一起?！?/p>

謝語晴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是小勇回家之后，第一次主動要求她陪伴。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但她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她怕自已的情緒會嚇到孩子。

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坐在小勇的身邊。

劉清明從后視鏡里看到這一幕，什么也沒說，啟動了車子。

黃色的甲殼蟲緩緩駛出大院。

門口的衛(wèi)兵敬了一個禮，厚重的朱紅色大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guān)上。

車子匯入京城的車流。

這個時代的京城，還沒有后世那般擁堵。

但城市里充滿了建設(shè)的氣息。

道路兩旁隨處可見高聳的起重機和密密麻麻的腳手架。

許多后世聞名遐邇的地標建筑，此刻或許還只是一張圖紙，或許才剛剛打下地基。

整個城市都透著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車里很安靜。

謝語晴和小勇都坐在后排，誰也沒有說話。

小勇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象，謝語晴則看著小勇。

氣氛有些沉悶。

開出去沒多遠，天色暗了下來。

幾滴雨點打在車窗上，很快，就變成了一片細密的雨幕。

雨刷器開始有節(jié)奏地工作。

劉清明突然開口。

“小勇，看到?jīng)]有，下雨了?！?/p>

后座的小勇回過頭。

“嗯，螞蟻搬家，老師說過?！?/p>

劉清明笑了笑。

“那老師有沒有說過，下雨之后會怎么樣？”

小勇的興致被調(diào)動了起來。

“山上會長出蘑菇，好多好多蘑菇！”

“對?！眲⑶迕髡f，“下過雨的山林里，會長出很多蘑菇。有些能吃，有些有毒，不能隨便吃。小勇知道哪些有毒不能吃嗎？”

“我知道！”小勇立刻回答，“顏色鮮艷的不能吃！我還跟同學(xué)們采過好幾次呢?！?/p>

劉清明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小勇喜歡在鄉(xiāng)里上學(xué)嗎？”

“喜歡，老師對我可好了?！?/p>

“同學(xué)們呢？他們欺負你嗎？”

小勇的聲音低了一點。

“有的同學(xué)罵我，我就罵回去?！?/p>

他停頓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謝語晴。

“媽媽說這樣不對?！?/p>

劉清明沒有直接評價對錯，而是換了個角度。

“老師批評過你嗎？說你罵人不對?！?/p>

“沒有?！毙∮?lián)u搖頭，“老師說了那個同學(xué)，說他不應(yīng)該罵我?！?/p>

“罵你的那個同學(xué)，后來向你道歉了嗎？”

“嗯，他說了對不起?！?/p>

“那你原諒他了嗎？”

“我原諒他了?！毙∮抡f，“我們還一起出去玩，他帶我下河捉蝦，說可好吃了?？上覜]吃成，就被媽媽接走了?！?/p>

劉清明說：“沒關(guān)系，下次叔叔去云嶺，給你捉了帶過來，做給你吃?！?/p>

小勇高興起來。

“太好了！叔叔你什么時候來??？”

“叔叔要工作，不能經(jīng)常來看小勇。”劉清明放慢了車速，“但是叔叔會給小勇寫信。有什么事情，你都寫在信里告訴叔叔，好不好？”

小勇的情緒又低落下去。

“可是寫信太慢了，你要好久才能收到?！?/p>

“那叔叔回去換一個郵局?！眲⑶迕魅崧曊f，“找一個跑得快的郵遞員，讓他快一點把信送到你手上，好不好？”

“好吧?！毙∮旅銖姶饝?yīng)了。

謝語晴在后面靜靜地聽著。

這些事情，小勇從來沒有對她說過。

她也不敢問，生怕觸碰到孩子心里的傷疤。

她沒想到，在云嶺鄉(xiāng)那短短不到兩個月的生活，竟然在小勇心里留下了這么多清晰的印記。

更讓她意外的是，這些回憶聽上去，并不全是痛苦的。

甚至，還充滿了童年的野趣和快樂。

她能感覺到，此刻的小勇是放松的，是快樂的，完全沒有在家里時的那種緊張和恐懼。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孩子，在跟一個可以信賴的長輩分享自已的小秘密。

謝語晴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劉清明知道她不敢問，也無從問起。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已，孩子在那段時間里，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她聽得很認真，把小勇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里。

車子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紅燈。

車里的談話也暫停了。

謝語晴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開口。

“小勇，你在鄉(xiāng)里還上學(xué)了？”

小勇點點頭。

“叔叔工作忙，沒時間照顧我，就把我送到了鄉(xiāng)里的小學(xué)校，跟他們一起上課?！?/p>

“聽得懂嗎？”

“聽得懂。有些我在幼兒園學(xué)過，有些老師一講我就懂了?！?/p>

小勇的臉上露出一絲驕傲。

“老師還夸我聰明呢?！?/p>

謝語晴的心里又酸又軟。

“那……那小勇還想上學(xué)嗎？”

她補充道：“媽媽給你在京城找一間最好的學(xué)校?！?/p>

小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頭，不說話了。

綠燈亮起，劉清明發(fā)動車子，駛過路口。

后座的氣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謝語晴不知道自已哪句話又說錯了，急得手足無措。

她不斷地看向劉清明的后腦勺，用眼神求助。

劉清明嘆了口氣，放緩了車速。

“小勇，為什么不想在京城上學(xué)？”

小勇小聲說：“他們會笑我?！?/p>

“他們不會知道的?！眲⑶迕髡f，“如果他們真的笑了你，那是他們的錯，不是你的錯?！?/p>

小勇抬起頭，看著駕駛座的靠背。

“那我能打他們嗎？”

這個問題讓謝語晴的心提了起來。

劉清明沒有立刻回答。

車里的安靜讓空氣都變得凝重。

片刻之后，劉清明才開口。

“你可以先要求他們道歉。”

小勇追問：“如果他們不道歉呢？”

劉清明沉默了。

這個問題，他無法替謝語晴回答。

這是家庭教育的范疇。

后座的謝語晴忽然伸出手，把小勇緊緊摟在懷里。

“媽媽支持你?！?/p>

小勇的身體一僵。

謝語晴繼續(xù)說：“媽媽以前說錯了。好孩子不是不能打架，而是不會主動去欺負別人。”

“如果別人欺負你，你一定要打回去?！?/p>

“媽媽不希望你再被任何人欺負?！?/p>

小勇在她的懷里，懂事地點了點頭。

“媽媽，我不欺負別人?！?/p>

謝語晴把他摟得更緊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劉清明忽然開口。

“從我們出大院開始，有輛車就一直跟著我們?！?/p>

“你看看，認不認得？”

謝語晴立刻松開小勇，側(cè)過身向后車窗看去。

雨幕中，一輛黑色的桑塔納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劉清明說：“就是那輛黑色普桑，車牌尾號是0965?！?/p>

謝語晴仔細辨認了一下。

“認得，應(yīng)該是家里派來保護我們的人。”

劉清明沒有再說話，專心開車。

他把車開到了一個記憶中的兒童樂園。

這里看上去很熱，玩樂設(shè)施十分齊全。

不像記憶中那么陳舊。

應(yīng)該是新開沒多久。

停好車，他下車拉開后座的車門。

謝語晴也跟著下來。

兩人一人牽著小勇的一只手，走進了樂園的大門。

雨已經(jīng)停了。

樂園里人不多，但很熱鬧。

小勇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他掙開大人的手，興奮地沖向最近的旋轉(zhuǎn)木馬。

“我要玩這個！”

接下來的時間，院子里就充滿了小勇的笑聲。

從旋轉(zhuǎn)木馬到碰碰車，從激流勇進到小火車。

他把所有他感興趣的項目都玩了一遍。

看到他這么高興，劉清明和謝語晴也被感染了。

他們陪著他一起坐上過山車，一起在碰碰車里沖撞，大呼小叫，玩得不亦樂乎。

中場休息的時候，三個人坐在長椅上吃冰淇淋。

小勇很快就和一個同齡的小朋友玩到了一起，兩人在不遠處的滑梯上追逐打鬧。

謝語晴看著兒子臉上那久違的、毫無陰霾的笑容，心中充滿了感激。

“謝謝你，劉清明?！?/p>

“小勇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高興過。”

劉清明看著遠處的小勇。

“那說明，你們平時不是經(jīng)常帶他出來玩?！?/p>

謝語晴的表情黯淡下去。

“他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因公犧牲了?！?/p>

劉清明一愣。

“對不起?！?/p>

“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謝語晴說，“這些年，我工作忙，家里老人年紀也大了，確實很少有時間能這樣陪他?！?/p>

“總覺得把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給他，就是對他好?！?/p>

“現(xiàn)在才知道，他需要的只是陪伴?！?/p>

劉清明說：“陪伴是最好的良藥?！?/p>

謝語晴看著他。

“其實，他之所以這么黏著你，可能是在潛意識里，需要一個父親的角色?！?/p>

劉清明沒有否認。

“應(yīng)該是的?！?/p>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頭看向謝語晴。

“語晴姐，我有個問題一直沒想通?！?/p>

“你問?！?/p>

劉清明說：“我不太明白，既然你們家有這么嚴密的保護措施，小勇當初，是怎么走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