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天時間，劉清明手機的通訊錄增加了上百個號碼。

這些都是不得不存的，包括云州所有部門的一二把手，還有大量可存可不存的名單。

為了不影響領導的思路，同車的時候，劉清明都會把手機調成震動。

這便造成了一個可怕的后果，從省政府回到江北區(qū)的這段路程，劉清明的手機不斷地在震動。

電話是一個接著一個。

震動頻率高得驚人。

吳新蕊終于在這個大男孩的身上，看到了局促的一面。

她有意觀察他要怎么應付這個局面，劉清明展現出來的耐心，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認知，

看得出來，劉清明從開始的手忙腳亂，慢慢穩(wěn)定下來，接電話也變得有條有理。

需要征求自已意見的情況越來越少。

這個年輕人有著卓越的學習能力和工作適應能力，

也讓他專業(yè)性弱的缺點變得不那么明顯。

“您好，我是劉清明?！?/p>

“劉主任，我是教育局的老張，想跟吳書記匯報一下今年的教育改革情況?！?/p>

“張局，書記的行程比較緊，我先記錄下您的需求，統(tǒng)一安排時間?！?/p>

“那什么時候能定下來？”

“最遲明天上午給您回復?！?/p>

掛斷電話，劉清明在小本子上記下要點。

手機再度發(fā)出震動。

這次是衛(wèi)生局的，然后是建設局的，接著是財政局的。

每個電話，劉清明都用同樣的方式處理：客氣記錄，統(tǒng)一安排，絕不當場承諾具體時間。

吳新蕊暗自點頭。這個年輕人學得很快，已經掌握了秘書工作的基本要領。

“書記，您看這樣處理可以嗎？”劉清明轉過身征求意見。

“你只管做你的?！?/p>

又是連續(xù)五個電話。

劉清明的應對越來越熟練，語氣也越來越自然。

最后一個電話是市委組織部的。

“劉主任，恭喜你啊，能跟吳書記這樣的領導共事，前途無量?！?/p>

劉清明心里一緊。這種話最難接，說多了顯得張狂，說少了又顯得虛假。

“謝謝關心，我會努力做好本職工作?！?/p>

“有空一起吃個飯，我們組織部和書記辦公室，應該多交流交流?！?/p>

“好的，等工作稍微穩(wěn)定一些，一定登門拜訪?！?/p>

掛斷電話，劉清明長出一口氣。

吳新蕊這才開口：“剛才那個電話，你處理得不錯。”

“謝謝書記指導?！?/p>

“組織部的人最會說話，也最會試探。你既沒有拒絕，也沒有過分熱情，把握得剛好。”

車子駛入市委大院。劉清明的手機又開始震動。

“書記，要不我先把手機關了？”

“不用?！眳切氯锵萝嚕斑@些電話你都要接，但不是現在?；厝ズ蠼y(tǒng)一回復，該約的約，該推的推?！?/p>

“明白?！?/p>

“去食堂給我?guī)Х蒿垼偷睫k公室來?！?/p>

吳新蕊吩咐了一句，徑直上樓。

市直機關一食堂在一樓，正值午飯時候，隊伍排得有點長。

他琢磨著要不要插個隊，一個聲音叫他。

“小劉主任?！?/p>

劉清明轉身，竟然是市長黃文儒。

兩人并沒有打過交道，但劉清明看過他的標準照。

可對方是怎么認識自已的？

應該是市委辦也將自已的資料送到了各個部門。

方便他們聯(lián)系。

“黃市長好?！彼B忙打招呼。

“來來，排在我前面?！?/p>

黃文儒一點架子都沒有，人顯得十分隨和。

劉清明卻知道，那只是因為，自已代表了吳書記。

不是有句話，當你到了一定級別，會發(fā)現，周圍都是好人。

黃文儒隨意地聊著天。

“上了兩天班，感覺怎么樣？”

“還行，還在適應?！?/p>

“怎么個適應法？”

“別的還好，就是電話有點多?！?/p>

劉清明擺出一個抱怨的態(tài)度。

黃文儒哈哈一笑：“這是好事，說明大家都想認識你這位新大秘啊?！?/p>

劉清明謙虛地擺手：“我只是個服務員?！?/p>

“服務員？”黃文儒的笑容更加燦爛，“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市委大秘稱自已是服務員的?！?/p>

“我們這些秘書，不就是服務各位首長的嘛?！?/p>

“說得對?！秉S文儒點頭，“那我們這些干部，也是服務員，服務人民群眾的?！?/p>

這話劉清明不敢接。

級別不夠。

黃文儒突然話鋒一轉：“你是林城人，知不知道當地有家叫做'時代先鋒'的通訊專賣店？”

劉清明一愣，黃文儒是怎么知道這家店的？

難道已經火到省城了？

不得不說，這是有可能的。

“知道，那家店，是我家里和一些同事合伙開的?！眲⑶迕鞔蠓匠姓J，“這事我已經向組織上匯報過?！?/p>

“這么巧?！秉S文儒的表情沒有任何異常，“我在清江日報上看到過相關報道，說這家店為很多警察家屬提供了工作機會？你也是警察出身吧?！?/p>

“是的，當時家里困難，不得已才想到這條路。”劉清明解釋，“至于和同事合股，是因為資金有限，得到了局領導同意的。”

“這是好事啊?！秉S文儒贊許地點頭，“既解決了實際困難，又幫助了其他家庭?！?/p>

劉清明松了口氣：“如果中央要求干部家屬不得經商，我家里會馬上退出。”

“你想得太嚴重了?！秉S文儒擺手，“只要合法經營，沒有利益糾葛，家屬做點生意沒什么大不了的。”

“謝謝黃市長理解?！?/p>

“其實我提起這事，是因為咱們云州正在和斯達康談合作?！秉S文儒的話讓劉清明更加意外，

“斯達康方面告訴我，這家“時代先鋒”拿下了他們的全省總代理。”

劉清明心里一跳。這事連他自已都不知道，應該是這幾天發(fā)生的。

黃文儒提起這個，是什么意思？

黃文儒卻沒有多想，自顧自地說道。

“他們把林城專賣店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特別強調了其中的警察系統(tǒng)屬性。”

劉清明心里一動：“斯達康方面怎么說？”

“他們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義，值得大書特書?！秉S文儒停頓了一下，

“我其實也希望，他們在云州也能開這么一家店?！?/p>

劉清明心里明白了。黃文儒這是在暗示什么。

“黃市長，恕我直言，“小靈通”有致命缺陷，恐怕生命力不會太久?！?/p>

“現在勢頭正好，就是要抓住這個風口?！秉S文儒的回答很實在，“以后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劉清明瞬間理解了官場思維。

一任官員最多干五年，有政績就要抓住，管它以后怎樣。

誰知道，自已五年后還會不會在任上？

“黃市長說得對?！?/p>

隊伍很快排到了他們。

“好了，不耽誤你給書記送飯了?！秉S文儒看了看時間，“我半小時后去見吳書記?！?/p>

“好的，我會轉達?！?/p>

劉清明端著飯盒快步回到辦公室。吳新蕊正在批閱文件。

“書記，您的飯。”

“你也沒吃吧，一起吃?！?/p>

劉清明沒有推辭。他以為吳新蕊會趁機問些問題，沒想到整個用餐過程，她什么都沒說。

直到吃完，吳新蕊才開口：“你的文字功底怎么樣？”

“書記知道的，我不是中文系畢業(yè)，不過一般的公文應該沒問題。”

“給你個任務?！眳切氯锓畔驴曜?，“寫一份《云州國家高新產業(yè)園區(qū)2000年發(fā)展報告》?！?/p>

“相關資料在哪里查？”

“市委辦有檔案，你自已去找，缺什么，讓溫學勤幫你?！眳切氯镎酒鹕?，“最近一周，下班后我盡量不找你，讓你安心工作?！?/p>

劉清明明白這又是一次考察：“謝謝書記，我一定認真完成?！?/p>

下午兩點，黃文儒準時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小劉主任?！彼χ蛘泻?。

“黃市長，書記在等您。”劉清明禮貌地請他進去，然后輕輕帶上門。

辦公室里，黃文儒開始匯報與斯達康的接觸情況。

“經過初步接觸，對方董事會已經通過了生產基地落戶云州的計劃?！?/p>

“條件呢？”吳新蕊直接問重點。

“希望在稅收、土地方面給予優(yōu)惠，融資方面提供幫助?！?/p>

吳新蕊冷笑：“用我們的錢、我們的土地、甚至我們的工人，給他們打造生產基地？資本家就是資本家，他們想要賺你的錢，還表現得像是做慈善一樣。”

“確實如此。”黃文儒苦笑，“不過這筆2億投資，對GDP增長有很大推動作用，至少五千個就業(yè)崗位也很誘人。”

“他們打算貸多少？”

“一億兩千萬?！?/p>

吳新蕊氣笑了：“那不還是八千萬投資？”

黃文儒連忙解釋：“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他們開得高也是為了談判留下余地?！?/p>

“這不是高，這是要上天?！?/p>

吳新蕊冷哼道。

“吳書記，這就是我來見你的目地，我們的底線是多少？”

“云州最多協(xié)調五千萬資金，斯達康必須拿出實打實的一億五千萬?！眳切氯锏膽B(tài)度很堅決，“否則免談?！?/p>

黃文儒有些擔心：“殺得這么狠，會不會讓他們打退堂鼓？”

“除非他們不要清江市場了?！眳切氯锏恼Z氣充滿自信：“就按這個數字去談?！?/p>

黃文儒習慣了她的霸氣作風：“行吧，書記怎么說就怎么做?！?/p>

這件事情就此定下，黃文儒又問：“對了，下午三點的常委會是什么議題？”

“總結過去一年的發(fā)展，批評和自我批評，確定明年的發(fā)展大計?！眳切氯锿ｎD了一下，“我希望把工農業(yè)生產總值和投資額都提高50%以上?！?/p>

黃文儒被這個數字嚇到了：“這個指標是不是太高了？”

吳新蕊突然說出一句讓他震驚的話：“老黃，云州未來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指標定高一點也是你的政績?！?/p>

黃文儒愣了幾秒，臉色微變：“吳書記要進步了？那真是可喜可賀！”

“沒影的事不要亂傳?！眳切氯镞B連擺手，“你心里有數就行。”

黃文儒心領神會。

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想到自已可能成為云州一把手，黃文儒再好的涵養(yǎng)也難掩激動。

出來后看到劉清明，他的態(tài)度更加熱情，讓劉清明摸不著頭腦。

“小劉主任，咱們啊以后要多多聯(lián)系?！?/p>

“一定，一定?！?/p>

這位黃市長，是不是出門踩到狗屎了。

高興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