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籠里的水汽很快漫出來,姜海棠蹲下身調(diào)整柴火,火苗舔舐著鍋底發(fā)出噼啪聲響。
陸良辰和張尚文一起坐在旁邊閑聊。
“你小子是個有福氣的?!?/p>
“我也覺得我是有福氣的?!?/p>
不多時候,月餅的香甜味道從蒸籠里散發(fā)出來。
月餅出鍋后,陸良辰笑道:“還是第一次見到蒸月餅,聞著比廠里發(fā)的五仁月餅還香。”
“海棠啊,你蒸這么多月餅,吃不完可要浪費,你這閨女,怎么現(xiàn)在手松成這樣了?”張尚文看著姜海棠,不贊同地說。
“張叔,不會浪費。除了自己家里吃之外,還得送人?!?/p>
姜海棠一面說話,一面給月餅上點了紅色綠色的小點兒,看著更加喜慶了。
聽到姜海棠說要送人,張尚文點頭:“你懂人情世故就好?!?/p>
姜海棠和陸良辰帶走了十一個大月餅,剩下一個是送給張尚文的。
張尚文不要,但拗不過姜海棠,最終還是收下了。
回到家里,姜海棠給陸良辰安排:“這個給胡廠長家里送過去,這個給劉主任家送過去,這兩個給趙凱他們送過去。這個切一半,給門衛(wèi)大爺送過去……”
陸良辰笑道:“你倒是個大方的,這一次把我們一個月的糧票都搭進去了。”
“這段時間,我在廠里,他們都沒少幫我,過節(jié)了,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姜海棠專門找了干凈的紙,將月餅一個個包起來。
只可惜,到現(xiàn)在廠長都沒有給回話,顧教授和舒教授的事也不知道廠長是怎么想的。
兩人一起出門,姜海棠去找康小夏,陸良辰則帶著小桃子去了胡廠長家。
姜海棠才走到康小夏家門口,就聽到屋里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罵罵咧咧的。
“媽,這家里要是容不下我,你就登報和我斷絕關系,不用成天指桑罵槐的?!?/p>
這是康小夏的聲音。
姜海棠聽著屋里的動靜,原本打算敲門的手就這么懸在半空。
“我造了什么孽,生下你這么個討債鬼,不就是你哥把你的福利送去了你嫂子家,你怎么就不依不饒了?”
“那是我的福利,我哥憑什么送人?一大兜子的蘋果,我連吃一個的資格都沒有,還不能說兩句了?”
姜海棠早就聽說康小夏家里重男輕女嚴重,沒想到居然如此嚴重。
他們家三口人在紡織廠上班,分的蘋果可不少,難不成都被送走了?
“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就沒見過你這么又饞又懶的姑娘?!?/p>
“我吃的是我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我嫂子想吃,自己掙去?!?/p>
“康小夏,你明天就相親,過年前結(jié)婚,嫁出去之前,工作轉(zhuǎn)給你嫂子?!?/p>
康小夏大聲道:“我不,我就不,工作是我自己考的,憑什么給我嫂子?”
“你嫂子那工作給你。”
“化肥廠的車間女工和紡織廠的廠辦干事,她方白桃長得不成想的美,怎么不想著上天?”
“怎么,這么好的工作,你還想帶到婆家去?康小夏,我告訴你,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p>
“我就不同意,你再逼我,我就寫舉報信,到時候,大家都別吃飯了,一起等著餓死!”
康小夏甩下這一句話,不理會康母呼天搶地,直接出門。
她剛走到門外,就看到姜海棠。
姜海棠沒有吭聲,轉(zhuǎn)身下樓,康小夏也沒說話,快步跟著離開。
“海棠姐,你也聽到了,我媽她……”
康小夏心里酸楚,眼淚沒忍住滑落,她仰頭望著天空,硬生生將淚水框在眼眶里。
“沒事,天下父母,也未必就都是為兒女著想的?!?/p>
姜海棠輕輕拍拍康小夏的肩膀,多余的話,她也不好說。
“上我那兒去,請你吃月餅?!?/p>
康小夏也不想在家里待著,直接跟著姜海棠走了。
回到家里,沒見到小桃子和陸良辰,康小夏問:“陸廠長和小桃子不在?”
“不在?!苯L慕o康小夏洗了大棗、葡萄還有蘋果,又端了一盤切好的月餅。
“嘗嘗我做的月餅,吃點甜的心情好?!?/p>
康小夏也不客氣,拿起一塊月餅啃了起來,只是,啃著啃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月餅的香甜伴著眼淚的苦澀咽下去,康小夏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場。
姜海棠在旁邊給她遞手絹,卻沒有安慰。
有些事,只能當事人自己熬過去,再多的安慰都蒼白無力。
康小夏大哭一場之后,心里堵著的氣消散不少。
“海棠姐,你別笑話我?!?/p>
她擦干眼淚,紅腫著眼睛擠出一抹笑。
“不笑話你,誰家還沒點難心的事兒。”姜海棠擰了一條毛巾遞給康小夏。
康小夏這姑娘,在家里遭遇那樣的待遇,還能保持陽光積極小太陽的模樣,也算內(nèi)心強大了。
“海棠姐,你說都是父母親生的孩子,為什么我爸媽對我和對我哥的差別就這么大?他們讓我讓著我哥我也認了,可現(xiàn)在還要讓我讓著沒有進門的嫂子?!?/p>
不難受不失落那是假的,康小夏也希望能得到父母的疼愛。
這么多年,她到底也沒得到那份從小就渴望的疼愛。
在父母心里,她的存在只是為了幫哥哥。
“小夏,別的我沒辦法說,我只有一句話,愛別人之前要先愛自己,不管父母還是其他親人都一樣?!?/p>
姜海棠沒有辦法幫康小夏,只能將自己兩輩子才總結(jié)出的教訓說給她聽。
康小夏聽到姜海棠這句話,臉上忽然就迸射出光彩。
“海棠姐,你說得對,先愛自己后愛別人,自己都不愛自己,怎么能寄希望于別人呢?”
“我以前太糊涂,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總將父母和哥哥的想法放在我個人想法之前?!?/p>
許是有了傾訴的欲望,康小夏開了頭之后,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迫切地希望,有個人能聽自己說話。
姜海棠安靜地坐在她的對面,耐心地聽康小夏訴說委屈。
“從小到大,不管他們提出什么樣的要求,不管我心里樂意還是不樂意,我都會答應?!?/p>
“初中畢業(yè),我的成績是可以上高中的,但我媽說嗎,女孩子讀書沒用,不如早點參加工作幫家里?!?/p>
“我就算十分想讀書,還是答應了她到食堂上班,我以為乖巧懂事就能得到媽媽的喜歡,可是,我媽看著我手上長出凍瘡,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