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知的成長,蘇冥沒有參與。
蘇清知記性再好,可蘇冥在他幼時就陷入昏迷,之后離世,按理應該和他不熟。
更別說之前蘇清知的能力,父子倆關系還不好,他們見面尷尬,不熟也正常。
可是他們之間完全沒有。
只是見了面,蘇清知的情緒就立刻被調動,好像那些分開的歲月都不存在,完美銜接了那雞飛狗跳的歲月。
也或許是父子血緣,天生就親近,反正就在那一見面一嘲諷中,在那一個擁抱中,那些本該存在的陌生隔閡便全然沒有。
雖然是氣惱,但好像一下子就親近起來,或者是直接跳到了又親近又愛又恨的階段。
兩人好像總能精準踩在對方的痛點上。
于是,短短兩天時間,卻仿佛過了二十天、兩年,甚至二十年一般。
不過這除了踩痛點,也是他們說的話太多了,他們一直一直在說話,渴了就喝,餓了就吃,說個不停,說得聲音都啞了,甚至都吵起來了,但就是沒停。
蘇清知從沒說過這么多話,好像將未來二十年的話都說了。
但他不忍不說。
因為蘇冥想知道的,好奇的事太多了,他們怎么長大的,他們生活得如何。
他們分開太久了,他又太想他們。
偏偏他正好又要死了。
蘇冥想在死前多知道一些事情,想多聽一點知恩和三姐弟的消息。
對于蘇清知來說,稀松平常的事,比如知恩天天上班的事,去哪里玩,比如清隱和清雨喜歡吃什么,他都能聽得很認真,很開心。
好像多聽一些,就能減少一些他無法陪伴在身邊的遺憾。
那些普普通通稀松平常的事,小愛好,蘇冥聽得都那樣認真,蘇清知又怎么忍心不說。
那些重要的時刻,取得的成就,成長的關鍵節(jié)點外,喜歡什么運動,喜歡什么口味的奶茶,甚至四姐妹的聚會,喜歡林清隱的那些男人的爭風吃醋,蘇冥都聽得很認真。
“我倒是沒想到清隱居然會跟著單君臨研發(fā)戰(zhàn)甲去了,說得我很想去試試?!?/p>
蘇清知聽了心一軟,就說了不少林清影的事,畢竟姐姐可是爸爸最想要最喜歡的女兒。
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媽媽,還提了一下林知恩來片場看他,給他應援,給全劇組凈化的事。
他重點是放在媽媽身上,沒想到他隨口說些片場的事,還有離譜的傳言,蘇冥也要不斷追問。
蘇清知嘴里說沒什么可說的,可嘴角卻忍不住一勾。
哼,看來也還是關心他的,不是只關心媽媽和姐姐。
弟弟蘇清雨自然也是重點,蘇清雨喜歡什么菜,為了吃林知恩做的菜,怎么哄林知恩,做了哪些離譜的事,他也追問。
“香辣確實好吃,清雨這口味和我有些像,但我沒他那么能吃?!?/p>
“雖然能吃是福,但以后年紀上去了,還是讓清雨控制一下吧,不然胖了可就難看了。”
蘇清知:“清雨不是易胖體質?!?/p>
“那挺好,也幸虧他現(xiàn)在能好好控制雨了,之前他一哭就下雨,一笑就天晴。”
蘇冥說得忍不住又笑起來:“當初你媽媽過來,因為那一手天打雷劈,讓我成了老天爺庇護的太子?!?/p>
“要是當初清雨也穿越過來,那他說自己是神仙,也沒任何問題?!?/p>
“農(nóng)耕時代,天氣太重要了,否則就顆粒無收,不管怎么努力,天公不作美,就無能為力。”
蘇清知點頭:“星際也需要,清雨平時挺忙,大家都很寶貝他的能力,他偶爾還會一起上戰(zhàn)場,雖然能力很強,但保護他的人總提心吊膽?!?/p>
蘇冥看了一眼蘇清知:“跟著你的人也提心吊膽吧?你這個性格,又是這個出身。”
蘇清知皺眉:“才沒有?!?/p>
蘇冥:“我不信。”
三個字,讓蘇清知又咬牙切齒了。
要是蘇冥沒出事,而是在星際當他爹,他直接轉身就走了。
可此刻,蘇清知只是站起來,然后走了兩圈又回來解釋。
蘇冥很快知道,蘇清知說的他是巨星,影響力巨大,一句話能拯救一個企業(yè),一張照片就可攪動風云什么的……他相信這不是吹牛。
但是蘇冥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知道他在外魅力無限,是很多人的男神,迷倒眾生,妥妥的萬人迷,影響力巨大,不過在家,大概就是現(xiàn)在這模樣。
就這兩天,他隨便說句話,就能讓他跳腳,天天雞飛狗跳的,哪里有‘萬人迷’的樣子。
他嘴巴還毒,對他這個親爹也毒,總氣得他手癢癢想打人。
雖然清知自己說的,他吃過幾次虧后,說話會更注意一些,不會隨便開口,但是他的性格,必然和那些謹言慎行的前輩們不太一樣。
蘇冥說不信,還真是不信,他想,他的兒子和他不一樣,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
他隨口提到的事中,不少都是他看不慣那些欺壓,沒少替人出頭。
所以,恨他的人不少,但是人緣肯定也不錯,因為欣賞他,感激他的人也很多。
知恩將他教得很好很好。
蘇清知氣惱的模樣,蘇冥也覺得挺好玩,有時候忍不住就想逗他一下。
不過偶爾他也真會被蘇清知氣到。
所以兩天時間,兩人說了無數(shù)的話,也相互瞪眼了好幾次,就差打起來了。
其實打起來也挺好的,可惜他打不動了。
后來說話也有些費勁了。
他本就在彌留之際,因為見到蘇清知,他才恢復了活力,算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自然是不長久的,所以第三天他們話就少了。
他說不動了,他要走了。
他說不動了,眼睛看著蘇清知,蘇清知就還是不停說,說媽媽,說姐姐弟弟。
因為心緒繁亂,他可能說了一些重復的消息,但也顧不上了。
他聲音啞得厲害,蘇冥心疼,用盡全力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好,我不說了。”
蘇清知理解他的意思,閉上嘴,反握住了蘇冥的手,心中壓抑。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他要是早一點來就好了。
爸爸就能少一些遺憾,就不必只能從他這里聽到這些,就能親眼看到他們的成長。
他想,回去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好好整改一下圈內(nèi)那些混亂黑暗。
如果沒有發(fā)生作品被搶,假編劇橫行的事件,或許在最開始,他們研究怎么來救爸爸,調查研究那部劇的時候,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白長冬的特別。
然后就能利用白長冬的能力,早日將爸爸帶回。
而不是被耽擱了一百多年,終于成功了,卻是在晚年,見到了他最后一面。
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終于見到了爸爸,可除了遺憾,還是遺憾,全是……遺憾。
“不用道歉,我說了,你來得正好。”
蘇冥呼出一口氣,緊緊拉著蘇清知的手:“我一直不敢死,我怕萬一你們還想救我,我死了怎么辦?”
“也怕死了,找不到回家的路?!?/p>
“但現(xiàn)在你來了,我就放心了,你可以帶我回家了。”
“回家,清知,帶我回家……”
回到家鄉(xiāng),回到知恩身邊。
即便死了。
也可魂歸故里。
蘇清知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
“好,爸,我?guī)慊丶??!?/p>
“我?guī)慊丶摇?/p>
“回家……”
或許這就是他堅持的意義。
他見到父親之后,只覺全是遺憾,但對父親到底帶來了希望。
蘇清知在大雍朝,看著一直陪在父親身邊的太監(jiān)鄧小寒處理后事。
鄧小寒最后三天是一直守在屋外的,屋內(nèi)的動靜,他只能隱約聽到一些動靜。
但他知道,好像是仙女又回來了,又好像是陛下的孩子來了。
他不太明白,但他聽到了他們一直一直在說話。
等陛下走了,陛下將他后事都安排好了,還給他留了一封信,是叮囑也是告別。
可他給陛下辦完婚事后,就靠著墓碑跟著走了。
他早已吞金,陛下走了,他也不想獨活。
沒意義了,與其拖著殘缺破舊的身體再茍活幾年,不如追隨陛下而去,再伺候他去。
他不屑于享受什么好日子,跟著陛下,他也從來沒吃過苦。
可他不知道,他的陛下想回家,他的陛下不是大雍朝的人。
蘇清知參加了兩次蘇冥的葬禮,第一次熱鬧,萬眾敬仰,第二次,因為父親的隱姓埋名,只有簡簡單單一個老仆在操辦。
明明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可蘇清知還是痛得難以呼吸。
葬禮辦完了,他本來想帶父親走了,可沒想到鄧小寒也死了。
蘇清知一直守在蘇冥尸首旁,并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下定決心的。
他看不到所謂的魂魄,不太理解這個時代的主仆情義,但他心生敬意,恭敬對著鄧小寒行禮送別。
又想辦法讓人看到他,看著鄧小寒被安葬,就埋在父親旁邊。
最后,他出聲。
“爸爸,我?guī)慊丶摇囆『绻隳芨S,請你也跟著我們回去吧……”
他學著這個時代的葬禮,喊著父親回家……
跟我回家……
再睜眼,蘇清知先看到了蘇清雨的鼻孔。
這樣說也不算錯,因為他正查看他的情況。
看到他醒來,蘇清雨狠狠松口氣:“你可算醒了,都昏迷一天了,就算你叮囑過我,但時間也太長了,怎么樣?你成功了嗎?看到爸爸了嗎?帶爸爸回來了嗎?”
蘇清知要嘗試去找蘇冥,自然要做好準備,他推了工作,和蘇清雨交代好才嘗試的。
蘇清知看著天花板,好一會沒緩過來。
“見到了,我先去衛(wèi)生間,急。”
蘇清知推開蘇清雨進入衛(wèi)生間,他確實內(nèi)急,可情緒其實也不穩(wěn)。
他忍了忍,可在洗手的時候,情緒還是失控了。
他怎么回答清雨,爸爸他好像是帶回來了,可人呢?
他交不出爸爸。
“哥,你怎么樣?你在躲起來哭嗎?”
蘇清雨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哥,就算見不到爸爸,或者帶不回來,你也別哭,我們再努力就是了?!?/p>
蘇清知嘴角扯了扯,努力也沒用了。
在蘇清雨擔心得要破門而入的時候,蘇清知開了門。
看著蘇清知發(fā)紅的雙眼,蘇清雨所有的話卡在喉嚨里。
兄弟兩人對視一眼,隨后蘇清雨的雙眼也紅了。
“我到底是見不到爸爸了,對嗎?”
蘇清知輕輕嗯了一聲。
蘇清雨轉回身,不想讓哥哥看到自己流淚,可回頭卻看到了林清隱。
蘇清知沒瞞著林清隱,他醒了,蘇清雨一說,她就來了。
可聽到的不是好消息。
他們?nèi)愕芤恢币詠砼χ胫ㄗ?,可最后還是……
“我去遲了……他……”
蘇清知輕聲說了送走蘇冥的事。
林清隱抹掉淚:“雖然我們見不到他,但還好你見到了他,送了他最后一程?!?/p>
“見到你,也就等于見到我們?nèi)愕芰?,畢竟我們還是挺像的?!?/p>
“嗯,我和他說了兩天兩夜的話,說得嗓子都要啞了,事無巨細,將你們將媽媽的事告訴了他們,他知道了清雨愛吃什么,知道了媽媽如今喜歡去的地方,知道了清隱的追求者爭風吃醋,可惜了不能試清隱的戰(zhàn)甲……”
“他也可惜了不能看我演的劇……”說到這里,蘇清知話鋒一轉:“但這一點,我覺得挺好的。”
林清隱反對:“哪里好了,我倒是很想讓他看看你演的那些劇,有些劇情我真的是……看不了劇,你沒給他現(xiàn)場表演嗎?”
蘇清知磨牙:“沒有!姐,你不愧是爸爸最喜歡的女兒,怎么說的話都一樣?”
蘇冥也讓他現(xiàn)場演了!
演戲是需要很強信念感的,當場演,能尷尬死。
林清隱眼睛一亮:“那你演了嗎?”
蘇清知不想回答。
林清隱催:“快說啊,你演沒演,這時候就別吃爸爸喜歡我的醋了?!?/p>
蘇清雨悶笑:“姐你傻了,要是沒演,哥肯定一開始就說了呀,肯定是現(xiàn)場演了,他不好意思?!?/p>
蘇清知看向的蘇清雨的眼神帶著憤怒:“你閉嘴?!?/p>
“哈哈哈,看來演了,而且還演得很尷尬,你怎么就答應爸爸了?”
蘇清知無語:“那不答應怎么辦?他都要死了,還一副我不給他演,他就死不瞑目的樣子?!?/p>
他又心軟了,結果他演了,蘇冥又偷笑!氣死他了!
“真的?你快跟我們說說你們還說了什么,爸爸怎么樣?”
蘇清知看著兩張熱切的臉,兩雙熱切的眼,忽然嘆息一聲:“準備好水,渴了我要喝?!?/p>
在大雍朝,和蘇冥說媽媽說姐姐弟弟,回來了,又和姐姐弟弟說爸爸。
他這是要將未來四十年的話都說了。
“我去準備?!绷智咫[輕笑一聲。
“我去準備水果?!碧K清雨興致勃勃。
兩人準備好回來,蘇清知卻問了一個問題:“媽媽呢?”
“媽媽……去英雄紀念堂了,她這些天總去,興致也不高?!?/p>
蘇清知沉默了,即便隔著時空,可冥冥之中,媽媽心里或許也是有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