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裴長恒的試探,魏逢春好似全然不放心上,手中的剪子一下又一下的剪著梅枝,直到將所有的旁逸斜出全部剪斷,這才將梅枝插回花瓶之中。
“洛姑娘的話,頗有深意?!迸衢L恒兀自倒了杯水。
魏逢春扯了扯唇角,“不是我的話有什么深意,而是皇上自己的行為,足以讓人深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p>
這話,不管放在哪兒都有用。
尤其是心虛之人聽了之后,必定更加心虛。
賊嘛,走哪兒都是提心吊膽的。
“洛姑娘還是睡著的時候比較可愛?!迸衢L恒呷一口杯中水,言語間倒是沒太大的情緒起伏,“清醒的時候,容易讓人害怕?!?/p>
魏逢春平靜的看向他,“皇上是覺得我很可怕?”
“你覺得呢?”裴長恒盯著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個人都好像是鉚足了勁,曾經(jīng)最親密的枕邊人,如今卻成了溝壑的兩邊,跨不過的天塹。
中間隔著的,是性命。
一時間,氣氛有點冷。
爐火嗶嗶啵啵的,發(fā)出了細(xì)微的聲響,伴隨著梅花清香。
半晌過后,裴長恒端起杯盞繼續(xù)飲茶。
魏逢春沒有理睬,兀自泡了一杯梅花茶,就這么靜靜的坐著,面上無悲無喜,仿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再多問。
“如果他回不來了……”
“皇上慎言。”不等他說出口,魏逢春已經(jīng)出聲制止,“他會回來的,兄長福大命大,一定會回來的。皇上應(yīng)該知道的,不是嗎?”
裴長恒似笑非笑的點點頭,“你對他還真是忠心耿耿?!?/p>
“如果連這點人性都沒有,茍活于世有什么意義呢?”魏逢春仿佛是憋了一口氣。
從她知曉被換魂的那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就僅剩下一層窗戶紙,隨時都會破,但礙于眼前的局勢,所以沒辦法撕破臉。
但現(xiàn)實是,彼此都心照不宣。
愛這東西,執(zhí)著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一旦放下便覺得惡心至極。
比如他。
身子局中,不明所以,難以跳出心中的障礙,于是乎糾結(jié)其中,直到死亡的那天才得以解脫。
可是現(xiàn)在身在局外,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
什么矢志不渝,什么恩愛兩不疑。
都是狗屁!
自私自利的人,活得真好。
用了真心的人,死得真慘。
“你在怨恨朕?”裴長恒說。
魏逢春喝著茶,仿佛全然不在意,“臣女不敢?!?/p>
“朕要的是實話。”裴長恒盯著她。
魏逢春瞧著浮在杯盞里的梅花,浮浮沉沉的,伴隨著水霧氤氳,真是好看極了,“臣女沒必要,也不能怨恨皇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都有各自的緣。緣分盡了,那便萬事皆休?!?/p>
“怎么可能萬事皆休!”裴長恒音色狠戾,“永遠(yuǎn)都不可能罷休。”
魏逢春合上杯蓋,“皇上,您做得了主嗎?”
一句話,仿佛將裴長恒拉回現(xiàn)實。
悶頭一棍,真疼??!
“皇上您連自己都不敢肯定事情,怎么敢輕許承諾?”魏逢春又是一記刀子,殺人誅心。
裴長恒喉間滾動,死死握緊了手中杯盞。
“貶妻為妾,入宮為妃。一句句忍,一句句等,換來的是什么?她抱著孩子到處跪求太醫(yī)診治的時候,您在哪?她被皇后責(zé)打,渾身是傷倒在雪地里,您又在哪?”魏逢春眸中殺意凜然,眼角微紅,身子都有輕微顫抖,“孩子死的時候,皇后娘娘剛剛有孕,滿宮慶賀?!?/p>
說到這兒,魏逢春嗤笑兩聲,恨意變成了嘲諷與冷笑,“皇上坐擁后宮三千,軟玉在懷,可還記得那縱身一躍,粉身碎骨之人?她臨死前說了什么,您可還記得?”
裴長恒“嗖”的一聲站起身,面上是憤怒與驚恐交加,連帶著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永不相見,悔不當(dāng)初?!蔽悍甏旱伙嫴?,“皇上,既然江山社稷遠(yuǎn)勝于她,那就放了她。您不是一個好夫君,不是一個好父親,但可以是個好皇帝。既要又要,只會讓一切都無可挽回?!?/p>
裴長恒好似被激怒了,一改方才的淡然自若,大概在他的潛意識里,魏逢春是他的所有物,應(yīng)該依附著他生存,而不是生出逃離之心。
跳下城樓,只是喪子之痛的打擊下,所做出的無奈之舉,那不是不愛……相反的,是愛得深切。
可現(xiàn)在聽著魏逢春的話,仿佛被戳破了美夢,一下子回歸現(xiàn)實,但他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事實。
裴長恒冷不丁抓住她纖弱的胳膊,目光狠狠的盯著她,“你再說一遍?!?/p>
“再說多少遍也是這樣。”
魏逢春絲毫不怯,完全沒了昔日在宮中的唯唯諾諾,還有小心謹(jǐn)慎。
相反的,洛似錦將她養(yǎng)得很好。
她本來就不是唯唯諾諾的性子,生于鄉(xiāng)野,長于鄉(xiāng)野,暢游天地間,恣意張揚。
是裴長恒把她帶進(jìn)了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把她困成了籠中鳥,讓她將身上所有的銳刺都一一拔除,任由別人踐踏凌辱。
哭了,疼了,受傷了,只換來他的一句:再等等!
等?
等什么呢?
等閻王爺來收人!
看他這樣子,似乎也沒有后悔過吧?
畢竟在他的眼里,登上皇位,坐擁皇權(quán),遠(yuǎn)勝過一切……所有為之犧牲,為之付出的墊腳石,都值得銘記,但不會后悔。
看透了虛偽,魏逢春便覺得眼前這人,實在是太惡心。
“春兒!”裴長恒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將來,你不是不明白,你不是不懂,為什么要揣著明白裝糊涂?”
魏逢春狠狠拂開他的手,極為排斥他的靠近,“皇上,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而是揣得太明白,連糊涂都裝不下去了,干脆……不裝了!”
她徐徐站起身來,目光平靜,笑得殘忍。
裴長恒的手在顫抖,喉間滾動,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皇上,不要在臣女身上動什么歪心思了,不現(xiàn)實,也不可能有結(jié)果?!蔽悍甏豪^續(xù)飲茶,“皇上后宮三千,已經(jīng)跟臣女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p>
裴長恒居高臨下的睨著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p>
“所以,皇上是在用兄長的性命威脅我?”魏逢春瞇起眸子,重重的將杯盞擱下,“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