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鑒啊?!?/p>
“至于那成景淮,不過是小女念在舊交,再三央求,老婦一時心軟,才做個順?biāo)饲樗屯赝醺?,本以為是無傷大雅之事……”
“老婦全然未料,竟讓成老太爺無端生出這等誤會,以至如此……”
言至此處,承恩公府老夫人扯了扯被嚇得抖如篩糠的庶女,示意她出聲應(yīng)和一二。
但那庶女卻似離水的魚一般,嘴唇徒勞地開合半晌,也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眼見庶女如此不上臺面,承恩公府老夫人難掩失望。
多年悉心調(diào)教,吃穿用度比照嫡出,連夫家都是精挑細(xì)選,豈料還是爛泥扶不上墻。
都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她的兵怎么在大場合里就現(xiàn)了原形呢。
怎么!
這金殿是照妖鏡?。?/p>
袖袍之下,承恩公府老夫人狠狠掐了庶女一把。
庶女一個激靈,吃痛回神,勉力定下心神,顫聲道:“陛下明鑒,臣婦少時與成景淮之母有舊,算是手帕交。她前來哀求,說成老太爺對成景淮執(zhí)行家法后便不聞不問,只求臣婦念在往日情分,給成景淮一條生路……”
“臣婦實在不忍,這才……想給他謀個出路,便求到了母親面前……”
“陛下明鑒,絕沒有成老太爺奏疏中所言之事?!?/p>
這番話,耗盡了她方才積攢的全部氣力。
話音落定,她整個人虛脫下來,渾身濕透,如同剛從冰冷的湖水中被打撈出來一般。
從無人提點她,這世人擠破頭都想踏上的金殿,會如噬人巨獸般嚇人。
對于這番辯解,元和帝不置可否,而是將視線移向了成氏一行人身上。
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成尚書。
成尚書:他是誰,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他能說,自從被老太爺逼著辭去尚書之位后,他在府里的處境就變得很是尷尬,誰瞧他一眼,他都覺得對方是在背地里譏諷他,罵他已經(jīng)到了做祖父的年紀(jì)了,還是翻不出老太爺?shù)奈逯干健?/p>
為了逃避,他吃喝拉撒都窩在主院,幾乎足不出戶,更別說去老太爺?shù)闹駱橇恕?/p>
去竹樓做甚?
自討沒趣?
還是去瞧他的“好兒子”長江后浪推前浪,把他這個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故而,他只知道,成景淮主動凈身,去了秦王身邊做內(nèi)侍,至于其中的曲折內(nèi)情,他是一概不知的。
然而,這番話他豈能對陛下直言?
絕不能。
他正指望著陛下將對老太爺?shù)睦⒕我魄橛谒?,以求日后再度起?fù)呢。
成尚書把心一橫,當(dāng)即擺出一副赤誠之態(tài),臉不紅心不跳地奏稟道:“陛下明鑒,臣萬萬不敢欺君,亦不敢妄加揣測。”
“臣實不知侄兒竊取筆墨之事,只察覺父親近來心緒不寧,行蹤忙碌,時常不在府中。連平日最愛的《黃庭經(jīng)》都擱筆無暇抄寫?!?/p>
“臣見之憂心忡忡,斗膽問詢,父親也只道是遇上了棘手難題,言說……言說與臣知曉亦是徒然?!?/p>
成尚書言至此處,更是捶胸頓足,懊悔自責(zé)道:“陛下!都怪臣愚鈍不堪,未能體察父親的憂懼,為他分憂解難,才致使他走上這條絕路!”
“臣……臣萬死難辭其咎啊!”
“都怪臣啊……”
他放聲干嚎間,一面在袖后奮力運作,好歹擠下兩滴貨真價實的淚水,讓這戲顯得更真幾分。
在元和帝聽來,這哭聲拿腔作調(diào),那張臉更是悲愴得像是戴了張面具,刻意的很。
所謂的懊悔自責(zé),淺薄得一眼便能望穿。
就像是梨園戲臺子上的伶人,在使盡渾身解數(shù)地唱戲,盡可能的呈現(xiàn)給看客們一場好的表演,博得滿堂彩,在落幕結(jié)束后,就會收到各種各樣的打賞。
這是再等著他賞賜嗎?
“成卿。”元和帝眸色一沉,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此乃議政之殿,非哭靈之所。眼下首要,是查明令尊奏疏所言虛實?!?/p>
多久,元和帝視線掠過成尚書,驟然轉(zhuǎn)向那靜立一旁的護(hù)衛(wèi):“由你來講。”
“你既是成老大人親隨,對其內(nèi)情,想必知之甚詳?!?/p>
護(hù)衛(wèi)依禮上前,躬身稟道:“啟奏陛下,老太爺舊日的課業(yè)筆墨確實遺失了。此外,連他年輕時繪就的一些山水畫作,也一同不知所蹤。”
“老太爺素來心細(xì)如發(fā),察覺舊日筆墨與早年畫作接連遺失后,便知事有蹊蹺。他未敢聲張,只命我等心腹于暗處謹(jǐn)慎查訪?!?/p>
“我等順藤摸瓜,幾經(jīng)周折,最終所有線索皆指向三房的景淮公子。證據(jù)確鑿,確系他屢次潛入書房,將老太爺珍視的舊物分批竊出。”
“老太爺本欲尋個時機(jī),好生與景淮公子談一談,問明他行此事的緣由,是受人脅迫,或是一時糊涂,總要求個明白。奈何……時機(jī)不等人?!?/p>
“未等老太爺動作,景淮公子便已自行凈身,入了秦王府為內(nèi)侍。此事來得突然,待我等察覺,早已木已成舟,再難追問。老太爺聞訊后,沉默良久……”
“此事并未就此了結(jié),老太爺心存疑慮,又命我等繼續(xù)在外圍小心查探。經(jīng)過一番頗費周折的明察暗訪,終于捕捉到幾處關(guān)鍵的蛛絲馬跡?!?/p>
“其一,我等查明承恩公府曾在暗地里尋訪兩類人。一是擅長模仿筆跡的,二是精通仿畫的能人異士?!?/p>
“其二,景淮公子的生母曾數(shù)次攜帶一些卷軸字畫,秘密拜訪已出嫁的、承恩公府那位庶出的姑奶奶?!?/p>
“而最關(guān)鍵的是,那位姑奶奶在收下這些字畫后,便頻繁以歸寧探親為由返回承恩公府?!?/p>
“我等有理由猜測那些源自老太爺書房的舊日筆墨與畫作,最終流入了承恩公府。”
“直至后來,景淮公子派人給老太爺送去一封信。那信箋表面是邀老太爺過府一敘,字里行間卻暗藏機(jī)鋒,字字句句皆是以那些被竊的私密筆墨作為要挾。老太爺讀完此信,所有之前的揣測與疑慮,在那一刻都被這封‘邀帖’徹底坐實了?!?/p>
“陛下,景淮公子差人送來的那封親筆信,如今,仍完好地存放在老太爺竹樓之內(nèi),就在他書案旁的那個紫檀木匣中?!?/p>
“還有……”
“陛下,小人斗膽進(jìn)言,若您此刻派得力之人前往承恩公府仔細(xì)搜查,或許還能在他們府中起獲那些仿造的書信與臨摹的字畫。”
元和帝:“成景淮何在……”
那前去秦王府傳召的宮人俯身在地,小心翼翼地回稟:“陛……陛下……人……人已經(jīng)沒了。”
“秦王府的人說……說是成老大人動的手……景淮公子,是死在成老大人手上的?!?/p>
榮妄挑眉,適時道:“照你的意思,成老大人是抱著必死之心,在入宮面圣之前,去秦王府,特意親手了結(jié)了此案最關(guān)鍵的成景淮?”
“好一個死無對證!”
“可,究竟是誰,真正想要這‘死無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