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尚書早已六神無主,肝膽俱顫。
誰來說說,今天究竟是什么大兇之日?
閻羅收人,莫非是他成家上下齊齊沖撞了陰司。
要不然,怎么就精準盯著他成家一門來回收割?
長子被發(fā)現(xiàn)懸梁自盡于房中,而他的父親,更是在金殿之上撞柱身亡,血濺御前。
一日之間,至親接連殞命。
旁人是上有老、下有小,其樂融融。
他呢?上是新喪的老父,下是橫死的長子,這算什么。
但,有沒有人來告訴他,老爺子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唱的是哪一出?
前陣子不還精神矍鑠地籌劃著,一邊威脅他致仕,一邊全力扶持景翊接手家業(yè)。
怎么轉(zhuǎn)眼之間,就心灰意冷到非要在金殿之上血濺當場?
難不成,就因為三房的景淮凈身入了王府做太監(jiān),成日跟在秦王身后進進出出,就讓老太爺覺得顏面盡失,活不下去了?
有必要嗎?
沒必要啊。
大不了便將那孽障的名字從族譜上一筆抹去,若怕留有后患,直接派人清理門戶便是,何必鬧到尋死覓活的地步。
可,橫看豎看,老太爺都不像是那等把名聲和臉面當命的老古板啊。
成尚書的視線死死落在日日隨侍老太爺?shù)淖o衛(wèi)臉上,試圖從中探尋一絲端倪,以免面圣時應對失據(jù),說錯了話。
奈何,他覺得他都快盯出了兩個窟窿了,護衛(wèi)還是無動于衷,擺著張死人臉,連個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成尚書咬牙切齒。
他眼睛都要干了,好嗎?
可念頭微動之下,他猛然意識到,父親這一死,壓在他頭頂半輩子的那座大山,豈不就此煙消云散?加之父親著力栽培的景翊也已自縊,那么父親留下的龐大人脈、資源與勢力,理所當然該由他全盤接手。
屆時,只待風頭過去,他再尋個恰當?shù)臅r機重返朝堂,何愁不能建功立業(yè),大展宏圖?
思及此,成尚書只覺心頭陰霾一掃而空,一日之內(nèi)接連喪父喪子,或許并非成家沖撞了陰司,反倒是天命在他!定是天上星君見不得他這等人物埋沒,特為他掃清障礙,鋪就一條東山再起、直通榮華之路。
他要重返朝堂,飛黃騰達!
護衛(wèi)那張萬年不變的“死人臉”在察覺到成尚書無端興奮起來后,冷硬的臉上幾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波動。
心下先是掠過一陣尖銳的鄙夷,隨即,一股更深沉、更難以言說的悲涼漫了上來。
成家滿門榮華,赫赫風光,皆系于主子一人。
可這深宅大院之內(nèi),無一人念及其恩澤!
如今主子血濺金殿,而主子嫡長子,卻在暗自興奮,甚至已經(jīng)開始盤算起了前程,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反正待今日事了,一切塵埃落定,他自當追隨主子于黃泉。
既然如此,能忍的,可以不忍。
不能忍的,更無需再忍!
下一刻,護衛(wèi)驟然發(fā)難,抬腿便是一腳,狠狠踹在成尚書腰間。
成尚書猝不及防,被這一腳踹得重心全失,面朝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向地面,當場摔了個嘴啃泥,衣袍頃刻沾滿塵土。
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讓一旁的宮人與禁軍看得目瞪口呆。
成老太爺?shù)氖巧性谄钗春?,他名義上的忠仆就當著眾人的面,欺負起他的嫡長子了?
奴大欺主的事見過不少,可如此堂而皇之的,還是頭一回見。
難道……
難道,他們這些奉旨前來的宮中之人,在此護衛(wèi)眼中形同虛設?
“你做什么!”
“反了你了!”
成尚書疼得倒抽冷氣,羞憤交加地厲聲質(zhì)問!
若非顧及宮人與禁軍在側(cè),僅存的那最后一絲理智將他死死按在原地,他早已如惡犬撲食般咬上去了。
但“體面”二字如一道枷鎖,將他死死釘在原地。
他日后還要入朝為官,做朝廷大員的,自有身份體統(tǒng)要維系,斷不能與這等人當眾廝斗,因小失大,損了官聲前程。
宮人和禁軍也悄然豎起了耳朵。
他們也很好奇。
護衛(wèi)從鼻腔里擠出一聲嘲弄的冷哼,那聲音像是數(shù)九寒天屋檐下懸著的冰棱,又脆又利,直直刺入人心:“那我也想問問你,方才,你在笑什么?”
“主子血濺金殿,緣由未明!但無論如何,你身為人子……”
說話間,他向前逼近一步,每個字都像淬了冰,一字一頓道:“都、不、該、笑!”
“難不成,你是在笑主子這一死,正好為你騰開了路,再無人約束管教你!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震屋瓦:“你此舉,是為大不孝!”
“不孝之人,都不配活在這世上!”
成尚書面色驟然一僵,眼神下意識閃躲,連袖口下的指節(jié)都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他猛地抬高聲調(diào),色厲內(nèi)荏地反駁:“休得胡言!我何時笑了?你、你這是紅口白牙憑空污人清白!”
護衛(wèi)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污蔑你?”
“我這條命,今日便可隨主子而去。你呢?你能嗎?”
不等成尚書回應,護衛(wèi)語速加快,繼續(xù)道:“你笑了便是笑了,休要在此狡辯!”
“你若不服,便拿你后半生的榮華富貴發(fā)誓!拿你的仕途官運發(fā)誓!你敢發(fā)這誓,我立刻磕頭認罪,承認是我污蔑了你!”
打蛇打七寸,殺人誅心。
護衛(wèi)這番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成尚書最見不得人的心尖上,燙得他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如今全部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能重掌權勢,享盡榮華,讓他拿最渴望的東西去發(fā)誓,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成尚書臉色一陣青白,強自端起主人的威儀,呵斥道:“荒謬!主仆尊卑有序,哪有主向仆立誓之理?若依了你,成何體統(tǒng)!”
“真是不知所謂!”
護衛(wèi):“呵!”
“任你巧舌如簧,也改不了鐵打的事實,主子尸骨未寒,你身為人子,卻忍不住發(fā)笑,此為大不孝!”
“一個不孝之人,也配想為官?若讓你這等人物立于朝堂,天下讀書人的風骨都將因你而蒙羞!”
一時間,宮人和禁軍看向成尚書的眼神也變得奇怪起來。
這侍衛(wèi)的話,聽起來可不像是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