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至于那些書信畫像該如何自圓其說,裴桑枝毫不擔(dān)心。以成老太爺?shù)睦侠?,自有法子給出一個滴水不漏的由頭。
這世上仿筆高手何其多也!既然要讓他承恩公府自作自受,那再潑他一盆潑天臟水又何妨?莫非他家老夫人當(dāng)初接納成景淮,存的竟是什么菩薩心腸不成?
都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那敵人的靠山,天然便是她的敵人!
這一點(diǎn),毋庸置疑!
既是敵人,那自然是越慘越好。
裴桑枝可沒有那么多的閑情逸致去操心敵人的下場。
“成老太爺心中,可想好了?”
成老太爺聞言,灑脫一笑:“在決定登門之前,便已思慮周全?!?/p>
避世竹樓,鉆研道法多年,終是毫無所獲。反倒成了子孫眼中的癡傻之人,被肆意欺瞞蒙蔽。
倦了。
真的是倦了。
縱使心中早有預(yù)料,當(dāng)親耳聽聞成老太爺這番話時,裴桑枝的心湖,仍不免泛起一絲微瀾。
這人間,茍延殘喘者多如牛毛,而主動赴死者,卻寥若晨星。
成老太爺算不得好人,行事也多有不擇手段之處,更與君子相去甚遠(yuǎn),卻也絕非是爛到骨子里的大奸大惡之徒。
“不知成老太爺有何事需晚輩代勞?”
“但請明言?!?/p>
“凡力所能及,定當(dāng)盡力?!?/p>
畢竟,她本就想借成老太爺這把老而不鈍的刀,除去上躥下跳的成景淮。只是她未曾料到,老爺子竟會選擇如此決絕的方式,更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算準(zhǔn)了開局,卻未能算盡這終局的走向。
或許,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成老太爺朗聲一笑:“同聰明人交談,就是省心省力,不需長篇大論的解釋?!?/p>
他略頓,聲音轉(zhuǎn)沉:“老夫說句不謙的話,我致仕再久,也是成氏的根。老夫一去,便是樹倒猢猻散,多的是人來推墻、折枝、摘果。”
“老夫不懼樹倒猢猻散,亦不畏世人推墻摘果。唯獨(dú)那些安分守己、雙手干凈的尋常族人,老夫必須為他們,求一條安穩(wěn)的退路。”
“你,便是老夫選中之人?!?/p>
他可以對這世間厭倦,也可以因著心中的執(zhí)念和歉疚慨然赴死,但不能拉著全族一同去死。
“老夫可將畢生積累的人脈資源盡數(shù)注入你的前路,助你根基穩(wěn)固,早日枝繁葉茂。而代價是,請你在我去后,庇護(hù)我族中清白之人數(shù)年?!?/p>
裴桑枝蹙起眉頭。
這買賣看似一本萬利,實(shí)則內(nèi)藏兇險(xiǎn)。
承恩公府與秦王乃是同氣連枝,即便成老太爺能拼死咬下承恩公府一塊肉,甚至逼得老夫人或承恩公償命,但只要秦王這座青山不倒,承恩公府便總有東山再起之日。
秦王,才是其根本所在。
她入女官署日久,參與政事愈多,便愈發(fā)明晰地察覺到,陛下似有立秦王為儲君的念頭。
儲君,便是他日的天子。
“老夫有把握,那道立秦王為太子的詔書,絕無可能頒行天下?!?/p>
“裴五姑娘,這世上從無人會嫌手中權(quán)勢過多。唯有成為令人忌憚的龐然大物,方能護(hù)得自身與家族周全?!?/p>
“即便不為你自己,也請為榮國公深思。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秦王正值盛年,他日登臨大寶,必求乾坤獨(dú)斷,王令無阻。”
“而榮國公,是曾令所有天家子女黯然失色的天之驕子,早已成了秦王心中的一根利刺。今日秦王為大局尚可隱忍,來日大權(quán)在握,又豈能容他依舊?”
“裴五姑娘莫非真以為,讓榮國公交出北疆五郡鹽鐵專營之利,再忍痛割讓榮家在揚(yáng)州世代經(jīng)營大半家業(yè)充入國庫,亦或者是他激流勇退、辭官棄爵,便算是表了忠心,新君就會如當(dāng)今圣上一般待他?”
“這非是表忠,而是割肉飼虎,自縛雙手!待你一無所有之時,又如何指望猛虎會對你網(wǎng)開一面。”
裴桑枝眉心微不可察地一動。
這番話,正說中她心底最深的隱憂。
在權(quán)力場上,自斷羽翼非但不能取信,反而會立時淪為刀俎下的魚肉。
然,裴桑枝并未立刻接話,只是在心下飛速權(quán)衡。
如今的大乾,歷經(jīng)永榮、元初、元和三位帝王勵精圖治,天下承平已久,根基固若金湯。哪怕榮家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背負(fù)亂臣賊子的萬世罵名,硬是鋌而走險(xiǎn),也無異于螳臂當(dāng)車,勝算渺茫。
見裴桑枝沉默不語,成老太爺緩聲再言:“老夫深知謝、榮兩族淵源,絕非鼓動你行那揭竿而起的狂悖之事。老夫只想點(diǎn)明一事:與其退讓求全,不如銳意進(jìn)取。當(dāng)你自身足夠強(qiáng)大,令人不敢輕侮,即便得不到君心信賴,單憑這份令人忌憚的實(shí)力,亦足以立于不敗之地。”
裴桑枝抿了抿唇,低聲道:“即便不是秦王,也總會是其他人……”
成老太爺一針見血:“可新君之中,無人比他更名正言順,也無人有他這般根基深厚?!?/p>
“裴五姑娘,這筆買賣里,你我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事到如今,總要有個決斷?!?/p>
“無論如何,你終究是穩(wěn)賺不賠的?!?/p>
裴桑枝心下一橫,定定看向成老太爺:“新君乃天意所歸,非你我可以妄議。但若成老太爺能確保那道立儲秦王的圣旨無法面世,晚輩便以性命擔(dān)保,必使成氏無辜族人得以安居樂業(yè),不受牽連。”
要怪,就怪秦王與承恩公府當(dāng)初偏要收下成景淮這個禍根!
禍根便是他們自招的!
裝什么!
她絕不信,對方會不知成景淮與永寧侯府、榮國公府那微妙的關(guān)系。昔日豈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既然明知故犯,那便是十足的亮明車馬的挑釁。
成老太爺緩緩伸出手掌:“一言既出?!?/p>
裴桑枝抬手與之相擊,清聲道:“駟馬難追!”
裴駙馬目瞪口呆:這……這算怎么回事?
難不成這就是書上說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是不是定的太快了。
……
秦王府。
“唯有碾碎她的一切,讓她失去所有庇護(hù),跌入泥沼,尊嚴(yán)盡失,渾身沾滿污穢,我再以救世主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她才會像條喪家之犬般趴在我腳下?lián)u尾乞憐。”
“我不會嫌她臟,我甘愿'接盤'!正因我自身骯臟,唯有將她拖入這泥潭,我們才是同類,成了同類,我這卑劣骯臟之徒,才配觸碰她,才能得到‘救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