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臨允挪到那具“野兒子”的尸身旁,用匕首抵住麻繩,利落地將其割斷。隨后,他瞥了一眼因被他撞開而傷到腰的老夫人,臉上神情幾度變換,掙扎與猶豫一閃而過。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些波動頃刻消散,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在他眼里,老夫人遠比那“野兒子”可怕得多,像一條藏于暗處的毒蛇,其陰險與偽善令人膽寒。
他若是對一個能親手將匕首捅進兒子心口的人心存憐憫,那他自己離死怕是也不遠了。
老夫人方才那番漏洞百出的解釋,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裴臨允的目光掠過夜幕中的火光,語氣平靜得可怕:“祖母,因果循環(huán),今夜是您的報應到了?!?/p>
“您所愛之人皆已上路,孫兒若再救您,讓您獨活于世,反倒殘忍。您就安心去吧?!?/p>
老夫人捂著腰,強忍劇痛試圖站起,卻再次跌坐在地。
她仰頭望著裴臨允,語氣蠱惑:“好孩子……聽祖母的,背祖母走,祖母就能讓你父親立你為世子……”
“永寧侯府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p>
“我真的有法子?!?/p>
裴臨允嗤笑一聲:“祖母,您這老把戲,還是留著到黃泉下去哄您那野兒子吧,孫女兒無福消受?!?/p>
說罷,他毫不留戀,當即轉身離去。
“不肖子孫!天打雷劈的不孝子!”
老夫人一面咬牙切齒地厲聲咒罵,一面掙扎著向外爬。
可,當她眼睜睜看著房門被裴臨允面無表情地關上并落鎖的瞬間,一股徹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他這是要將她鎖死在這里,用一場大火把今夜發(fā)生的一切燒成灰燼!
早知如此……
她就不該對為了擺脫“野兒子”,為了榮華富貴,選擇救下裴臨允!
窗戶……
對,她還能從窗戶爬出去!
裴臨允剛鬼鬼祟祟地溜出院門,卻迎面撞上了聞訊趕來救火的鄰里。在沖天的火光下,他臉上、衣袍上未曾擦拭的血跡赫然暴露在眾人眼前,顯得格外刺目駭人。
一聲尖叫劃破夜空:“殺人了!”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快!抓住這個殺人犯!”
裴臨允心底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荒謬。
今夜種種,巧合得如同被人精心編排。
他甚至開始懷疑,即便死在匕首下的是自己,柴房這把火,依舊會燒起來。
火不是目的,目的是引來這些鄰里。
不過是為了讓他們見證,不是老夫人那“野兒子”殺他,便是他殺那“野兒子”。
“救命啊……”
“救命啊……”
老夫人聲嘶力竭地呼救,像是為這場大戲配上的背景音,也像是在坐實他裴臨允的“大逆不道”。
就在裴臨允被眾人制住的當口,房門鎖頭被撬開??赡菦_進去救人的鄉(xiāng)鄰,剛看清屋內情形便倒吸一口冷氣,嚇得連連后退。
死……
死人了……
真的死人了。
死的雖是個招人恨的貨色,可這般橫死的樣子實在晦氣,叫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不由得脊背發(fā)涼。
老夫人心念電轉,搶先哭喊,惡人先告狀道:“是他!都是他干的!”
她伸手指向裴臨允,聲淚俱下地控訴:“是這個孽障深夜行兇,殺人后又想放火燒死我滅口,再毀尸滅跡啊?!?/p>
“幸虧你們來的及時,幸虧老天爺不忍見惡人得逞?!?/p>
這殺人的罪名,總得有人來頂。她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牢獄之苦。
一回生二回熟,讓裴臨允去頂罪正合適。
方才他竟想活活燒死她!
自那一刻起,老夫人已經徹底清醒。她和裴臨允之間,早已沒有祖孫之情,唯有你死我活。
明火已被撲滅,唯有嗆人的黑煙與刺鼻的焦糊氣味仍在夜風中彌漫,如同籠罩在宅院上空的陰霾。
人群里忽然有人“咦”了一聲,指著道:“誒!我說怎么這么眼熟,這人不就是永寧侯府那位剛出大理寺獄的四公子嗎?前幾日我推車從寺外過,還親眼瞧見他上了永寧侯府的馬車!”
“就因為他臉上那道疤顯眼,我多看了兩眼,心下好奇,還特地向大理寺的官差打聽了一嘴。”
“那官差說,他就是因過失殺了永寧侯府前世子才入獄的裴四公子!”
“這才放出來幾天?又出來行兇!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要我說,根本沒什么‘過失殺人’!能對親兄長下毒手的,就是天生的壞種,畜生不如!對這種東西,就該千刀萬剮!”
裴臨允生怕這些鄰里深究下去,會牽連到千辛萬苦才將他救出的裴桑枝,頓時驚慌失措地高聲辯白:“不是我殺的!”
“人不是我殺的!是她……”
“是她親手殺了自己和野男人生的野種,還想栽贓到我頭上!”
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閃,當即提高音量向眾人道:“諸位鄰里聽聽!他若無辜,為何半夜出現在我這老婆子的宅院里?”
“難道是我這半截入土的人,特意喚他來,演一出殺人嫁禍的戲碼?”
“你辯解之前,先想想這話說出去,三歲孩童會不會信!”
人群里有人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的老天爺!一個是永寧侯的親娘,一個是永寧侯的親兒子,這不就是親祖孫嗎?”
“當孫子的要殺祖母,簡直天理不容!”
“這種畜生,必須扭送官府,請大老爺判他個千刀萬剮,以正風氣!”
“一定要殺一儆百!否則今天他殺祖母,明天就有人敢殺父母,往后誰家還能有安寧日子?”
“對!”當即有人附和道:“這種事絕不能開先例!不然家家戶戶的小輩們都跟著學弒親長,豈不全亂套了?!?/p>
“那還了得!”
這時,有人潑了盆冷水:“可他是勛貴子弟!連殺了親兄長都能打通關節(jié),從大理寺活著出來。如今死的只是個地痞,官府怕是連堂都不會過,就得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回家!”
“咱們平民的命,算個什么!”
“我……我好像知道是誰把這個壞種從牢里弄出來的……”
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太確定地繼續(xù)說:“好像是……”
裴臨允的心猛地懸到嗓子眼,掙扎驟然激烈起來,嘶聲力竭地吼道:“不!人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裴謹澄,也沒有殺那野種!”
“是那野種將我綁來,想借刀殺人!我是無辜的!”
“我是無辜的!”
他目光掃過門口的磨盤,把心一橫,豁出去喊道:“我愿以死明志!就是這對母子內訌,拉我背黑鍋!”
只要控制好力道和角度,撞上去頂多重傷,絕無性命之憂。
萬萬不能在此刻牽連桑枝!
他欠桑枝的,實在是太多了!
然而設想終究敵不過現實變故。人群中不知誰猛地一推搡,裴臨允猝不及防,額頭狠狠撞向磨盤!
只聽“咚”一聲悶響,鮮血瞬間噴濺在石盤上。他身子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