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猛然轉(zhuǎn)身,直直地看向莊氏,聲音因震驚而微微發(fā)顫:“你竟敢逼死清白人家的姑娘,就為了給裴謹澄配陰婚?”
“侯府如今已是風(fēng)雨飄搖,你還要往火上澆油不成?”
“侯府怎么有你這么愚蠢的主母?!?/p>
他不得已大義滅親,不就是因為臨慕借著侯府的權(quán)勢,糟蹋數(shù)不清的清白姑娘嗎?
臨慕死了,莊氏又折騰上了。
莊氏身子一顫,慌忙伏低身子,小心翼翼的辯解道:“侯爺明鑒,妾身萬萬不敢有強逼之舉。那些女子皆是久病纏身、藥石罔效之人,妾身都是先得了她們父兄首肯,又使足了銀錢,這才......這才將人買下?!?/p>
“妾身這般行事,原是想給這些短命人一個歸宿。若任由她們香消玉殞,既進不得自家祖墳,又無夫家可依,到頭來連個祭奠的人都沒有,豈不成了游蕩世間的孤魂野鬼......”
“跟著咱們孩兒,到底也算死后有個庇護?!?/p>
裴桑枝嗤笑:“這才將人買下?”
“說的真真是好生輕巧啊,難道不是聽信了招搖撞騙的老道的鬼話,硬要那些苦命女子的父兄掐著所謂吉時,把索命的毒藥灌進活人口中,就為成就你那“旺逝者”的陰婚買賣?”
“還有什么藥石罔效,那些個姑娘頭一天還能進山撿柴火,母親去后,就直接病的下不了床。”
“怎么,莫非母親不是永寧侯府的主母,而是閻羅殿里的索命無常?”
“我活著一日,永寧侯府就不準有如此喪盡天良的勾當(dāng)?!?/p>
莊氏眼波流轉(zhuǎn),面上哀戚之色愈濃,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漠然。
賤命一條,橫豎不過一抔黃土,早赴黃泉與晚歸地府,又有何分別。若非謹澄和臨慕死的不光彩,還輪不到那些平民百姓的女兒有此福氣。
裴桑枝敏銳地捕捉到莊氏眼中閃過的那抹不以為意。
那是對底層百姓的性命視同草芥的漠視和傲慢。
仿佛在莊氏心里,自她自己之下,都該逆來順受,永遠佝僂著脊梁,在陰暗處卑微地茍活。
看來,她不能讓莊氏死的太干脆利索。
她應(yīng)當(dāng)親手碾碎籠罩在莊氏頭頂?shù)臋?quán)勢和富貴的光環(huán),剝?nèi)デf氏的錦衣華服,讓莊氏淪為她自己所鄙夷所不屑的“賤命?!?/p>
屆時,也不知莊氏這個“尊貴人”能不能再活的光鮮亮麗。
永寧侯見莊氏緘口不言,心下已然明了事實確如裴桑枝所言。一股無名火起,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強壓怒氣,和起稀泥來:“桑枝,你既知你母親行事不妥,及時勸阻或是稟明為父便是。難道為父會跟著她一起糊涂,分不清輕重緩急?何至于將事情做的如此絕,連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都不留?”
“你當(dāng)真...當(dāng)真將謹澄與臨慕的尸骨棄于亂葬崗,任豺狼撕咬、野犬分食,由得那寒鴉啄骨、腐蠅縈繞么?”
此時此刻,永寧侯仍自欺欺人地想著,裴桑枝終究不會狠絕至此。
裴桑枝眉眼彎彎,頷首道:“自然。”
“圣人言,人無信,則不立?!?/p>
“葬身在哪里不是葬呢,五臟廟便不算歸處嗎?”
“依我之見,尸骨無存反倒是最好的結(jié)局。如此,母親便再不能愚蠢地興風(fēng)作浪,連累這風(fēng)雨飄搖的永寧侯府了?!?/p>
“父親,人要向前看,死了便死了,要顧著活人啊?!?/p>
“如今二哥三哥的后事都已料理妥當(dāng),我斗膽問一句,父親可有意為侯府再添些子嗣?這偌大的宅院若是長久空置著,終究不是個事兒?!?/p>
永寧侯沒好氣道:“荒唐!哪有閨閣女兒過問父親房帷之事的道理?你也太沒規(guī)矩和禮數(shù)了些?!?/p>
裴桑枝面不改色,不疾不徐道:“父親這般揣度我心意,倒真是應(yīng)了那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不過是念著,若他日父親百年之后,出殯起靈時連個摔盆打幡的人都沒有,顯得太過凄涼?!?/p>
“不過,既然父親自己都不在意身后事,我也不好多管閑事,替您心急了。”
永寧侯咬牙切齒:“你少咒我兩句吧。”
莊氏的心陡然懸到了嗓子眼。
裴桑枝的話里分明藏著刀,那是在催促她,更是在威脅她。
若不遂了裴桑枝的愿處置春草,非但絕嗣藥的秘密會被捅出去,只怕裴桑枝還要落井下石,趁機往她心窩里再踹上一腳,讓她萬劫不復(fù)。
一邊是她視若己出、養(yǎng)育了十余載的春草,一邊是她自己。
莊氏立在原地,指尖不自覺地絞緊了帕子。
春草于她而言,終究是不同的。
那不僅是十余年朝夕相處浸潤出的骨肉親情,更是她握在手中的勝利的象征。
“侯爺……”莊氏嘴唇翕動聲若蚊吶,眼中閃過一絲猶疑。
永寧侯眉頭緊蹙,不耐地甩袖道:“又有何事?”
莊氏:“妾……妾身想尋個時間去瞧瞧春草?!?/p>
永寧侯不由分說地怒瞪了莊氏一眼,下意識覺得莊氏又想出幺蛾子。
“胡鬧!”他厲聲呵斥,“成府如今雞飛狗跳的,也亂成了一鍋粥,你巴巴地湊上去做什么!”
“討碗粥喝嗎?”
又是一女侍二房,又是長房嫡長子絕嗣,又是為了掩人耳目,寧愿忍氣吞聲帶綠帽子喜當(dāng)?shù)?/p>
比之永寧侯府的熱鬧,不遑多讓。
裴春草就不是個安生的。
未出閣前,三更半夜私會一起長大的兄長。
及至給人做了妾室,猶不知收斂,竟又暗通款曲于堂小叔子,做出這等沒廉恥的勾當(dāng)。
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錦衣玉食嬌養(yǎng)大的閨女,怎生就養(yǎng)出這般下作性子。
細細想來,許是隨了她那專愛鉆寡婦門子的親爹,血脈里帶來的腌臜根性。
還是那句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
裴桑枝唇角微揚,眼底噙著幾分玩味,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莊氏那副虛偽作態(tài)下的窘迫模樣,倒要看看這位能演出什么新花樣來。
平心而論,莊氏安撫永寧侯的手段倒是嫻熟得很,三言兩語便能將那暴脾氣捋順,這份本事確實令人側(cè)目。
“侯爺,請聽妾身一言?!鼻f氏將姿態(tài)擺的極低,輕聲道:“流言蜚語到底是流言蜚語,可以風(fēng)靡一時,但終究有消散的時候?!?/p>
“春草腹中有了成家長房嫡長子的長子,其分量自不可同日而語?!?/p>
“萬一……”
“萬一那就是成景翊唯一的子嗣呢?”
“妾身身為人母,值此多事之秋前去探望,既全了禮數(shù),又能為侯府謀個進退之據(jù)?!?/p>
“待妾身探明虛實,侯府自可未雨綢繆,有所應(yīng)對?!?/p>
永寧侯蹙蹙眉。
這話聽著是有幾分道理,但為何非要當(dāng)著裴桑枝的面說?
莊氏:當(dāng)然是特地說給裴桑枝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