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像是認命般點了點頭。
但熟知永寧侯性情和為人的裴桑枝,已經(jīng)猜到了永寧侯看似妥協(xié),實則已經(jīng)做出了取舍,堵住了府醫(yī)和下人的嘴。
然,誰說取舍不能更易。
“父親?!?/p>
裴桑枝唇角微揚,緩步上前,眸中閃過一絲猶疑,聲音里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躊躇:“女兒心中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p>
永寧侯的心一凜。
難不成,今夜還有旁的風波?
“何事?”
裴桑枝擺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此事與三哥有些干系?!?/p>
永寧侯警惕道:“有話直說,不必賣關子?!?/p>
裴桑枝輕輕吐出一口氣,故作姿態(tài)地撫了撫鬢角,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矯揉造作:“那父親大人可千萬要保重身子,若是氣壞了身子骨,女兒可擔不起這氣死生父的罪名呢?!?/p>
永寧侯:這真的不是在故意詛咒他嗎?
“無需吞吞吐吐?!?/p>
裴桑枝道:“父親,三哥他恐怕已犯下足以招致抄家滅族之禍的重罪?!?/p>
永寧侯神色驟變,瞳孔微縮,心中驚疑不定。
難不成......裴桑枝已然知曉謹澄之死乃臨慕所為?
可,就算知曉真相,也不至于嚴重到抄家滅族的地步。
“你此話何意?!?/p>
裴桑枝將聲音壓得極低,幾不可聞:“您可知道,三哥在書院求學犯下的那些勾當?”
“他借著侯府的權勢,不知糟蹋了多少清白姑娘。若那些可憐人有了身孕,便強行灌下落胎藥,害得多少良家女子香消玉殞...…”
“這還不夠,他亦與同窗行那龍陽之好,以此為榮,整日里沾沾自喜?!?/p>
“至于他那所謂的才名...…”裴桑枝冷笑一聲,眼底滿是鄙夷,“不過是場騙局罷了。那些課業(yè)、詩詞,哪一樣不是花錢買來的?”
“皆是旁人代筆,無一字一句是他所作?!?/p>
“昔日,我尚以為是三哥在外不慎開罪于人,遭人挾怨構陷。父親素日里常道,三哥性情溫良,行止端方,更兼滿腹經(jīng)綸,最是持身嚴謹、潔身自好的讀書君子?!?/p>
“然……”
永寧侯只覺得裴桑枝的話語如同千鈞巨石,一字一句皆挾著雷霆之勢,劈頭蓋臉地砸向他,直將他砸得心神俱震。
方才他還暗自思忖,相較于臨允,臨慕到底尚存幾分可取之處。
孰料,裴桑枝寥寥數(shù)語,便將他這點可憐的期許擊得粉碎,連半分僥幸都不曾留下。
不論是人品操守,還是才學造詣,臨慕都堪稱卑劣之極,令人發(fā)指。
“你……”永寧侯喉頭一哽,強撐著嘴硬道:“這些毫無根據(jù)的風言風語,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書院的夫子們每月給臨慕的評語,字字皆是“謙遜好學”、“溫良敦厚”,不曾有過半分勛貴子弟的驕矜之氣?!?/p>
“莫非,你要說臨慕竟能將整個書院的夫子都收買了不成?”
裴桑枝挑挑眉,不疾不徐道:“真假與否,女兒此刻尚不敢妄斷?!?/p>
“不過,這世間之事,真金不怕火煉,假玉經(jīng)不起琢磨?!?/p>
“三哥既能將父親瞞得滴水不漏,哄得團團轉(zhuǎn),區(qū)區(qū)書院夫子,又算得了什么?”
永寧侯咬牙,重復道:“你從何處聽來的。”
裴桑枝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地信口胡謅道:“父親想必知曉,女兒在留縣認祖歸宗前,過的是何等艱辛日子。為了謀生,什么活計沒做過?久而久之,自然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p>
略作停頓,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之色,幽幽說著:“記得在漿洗衣裳時,我曾遇見個古怪女子。那女子年紀輕輕,卻透著股沉沉暮氣。起初只說是個喪夫的寡婦,后來相熟了,才肯吐露實情?!?/p>
“那時女兒尚不知自己身世,只當是聽了個凄楚故事,跟著唏噓感嘆,少不得還要義憤填膺地罵上幾句?!?/p>
“此事若一直沉寂無聲,倒也罷了?!?/p>
“可但凡走漏半點風聲,只怕整個侯府都要被牽連進去,誰也討不得好。”
“更何況,三哥年紀輕輕就這般心狠手辣,若是...…”
說著說著,裴桑枝突然打了個寒顫,肩膀微微瑟縮:“女兒實在不敢往下細想。”
“否則,父親以為我為何會對從來不曾打罵羞辱過我的三哥這般疏離冷淡?”
“總不會是我閑得慌吧。”
永寧侯死死地盯著裴桑枝:“那你為何偏在今夜舊事重提?”
裴桑枝輕笑,坦坦蕩蕩道:“因為,父親心中所想,女兒看得分明。您這是要舍了四哥,保全三哥?!?/p>
“看父親的反應,如若我所猜無誤的話,二哥之死,必與三哥脫不得干系。”
“父親想保下三哥,無非是覺得三哥更有前程?!?/p>
“可若那些錦繡前程皆是鏡花水月,而他殘害手足、心狠手辣卻是鐵證如山呢?”
“父親,您想想,就因為覺得二哥擋了他當世子的道,他就能狠下心來殺二哥,那來日,擋道之人換成你我呢?”
“四哥雖行事沖動魯莽,但本性終究未至狠毒涼薄?!?/p>
“兩害相權之下,孩兒的選擇自然與父親南轅北轍?!?/p>
“試問,這世上有幾人愿意與毒蛇豺狼共處一個屋檐下?!?/p>
“我怕死,我不敢?!?/p>
“所以,我選擇保四哥?!?/p>
永寧侯的心又沉又冷,脫口而出的卻是:“今夜之事,到底是不是你的手筆?!?/p>
裴桑枝眉心微蹙,語氣冷然:“父親,休要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于我?!?/p>
“若我真存了害二哥的心思,當初他被禁足時,借祖父之勢便可輕易除之。”
“絕對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p>
“父親該清楚,我有這般本事的?!?/p>
“再者,”裴桑枝唇角勾起一抹譏誚,“女兒早說過,巴不得永寧侯府昌盛不衰、屹立不倒,若是我所為,又怎么會坐視兄弟鬩墻這等有辱門楣之事發(fā)生?”
“至于誰承襲世子之位,于我而言并無二致?!?/p>
“橫豎,我從未將兄長們視作倚靠?!?/p>
“只求他們,安分守己便好?!?/p>
最后一句說得極輕,卻字字分明。
“請父親莫要忘了,你我之間的那番推心置腹的談話。”
“我要的是什么?!?/p>
“父親要的又是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