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妄語速快得驚人,字字如珠落玉盤:“是我失策了。”
沒想到成景淮這么容易被忽悠。
“老夫人,容我更衣著冠,先行告退?!?/p>
榮老夫人瞧著他匆忙的背影,不由笑著揶揄道:“瞧瞧,咱們家的小孔雀又要開屏了?!?/p>
戚嬤嬤抿嘴一笑,輕聲附和道:“老奴伺候這些年,還是頭一回見國公爺這般情狀,想來對那裴五姑娘定是極中意的?!?/p>
榮老夫人聞言,笑意微微一頓:“婚姻大事,總要先見過了人,再作計(jì)較?!?/p>
話音未落,眼底已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憂色。
她全然不憂心榮妄會遜色于成景淮。
她真正擔(dān)心的,是那位裴五姑娘能否入得了她的眼,過不過得了她這一關(guān)。
但愿裴桑枝是個既有勃勃野心,又能持守本心、明辨是非的姑娘。
否則,即使榮妄再傾慕心動,她也絕不會松口。
不是她硬要棒打鴛鴦,只是她既享著國公府老夫人的尊榮,就要承擔(dān)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
戚嬤嬤開解道:“老夫人,國公爺眼睛亮著呢?!?/p>
榮老夫人眸光幽遠(yuǎn),意味不明說道:“你哪里懂得。情之一字,原就是不知所起,待得一往而深時,任是再清明的人,也要變成個睜眼瞎了?!?/p>
戚嬤嬤暗自思量,老夫人一生未談婚論嫁,卻能將情愛之事剖析得如此透徹清醒,字字句句皆透著股洞明世事。
榮老夫人:她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見得多了,自然就有見識了。
“吩咐下去,準(zhǔn)備起來。”
“就按家宴的最高規(guī)格準(zhǔn)備。”
不管裴桑枝能不能過了她這一關(guān),在尚未有定論時,她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和傲慢。
來者是客,是榮妄中意的客。
“老奴這就親自去盯著?!?/p>
榮老夫人微微抬手止住她:“不必,你只需吩咐下去便是?!?/p>
“國公府的仆役都是見過世面的,哪怕宴席籌備匆忙,也自會各盡其責(zé),斷不會出什么差錯?!?/p>
榮老夫人拄著拐杖站起身來:“倒是需要你隨老身去庫房走一遭,揀選幾件像樣的見面禮才是正經(jīng)?!?/p>
戚嬤嬤:“老奴領(lǐng)命?!?/p>
……
那廂。
榮妄隨隨便便地往浴桶中一浸,未及片刻便霍然起身,隨手絞干了濕漉漉的墨發(fā),換上了那襲新裁的絳紅色錦袍,又在琳瑯滿目的玉冠中擇了頂流光溢彩的玉冠束發(fā)。
待穿戴齊整,他負(fù)手立于一人高的銅鏡前,對著鏡中身影凝神端詳了半晌,唇角不自覺揚(yáng)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小爺真是美艷的不可方物?!?/p>
“成景淮拿什么跟小爺比?!?/p>
無涯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用手肘輕輕頂了頂身側(cè)的無花,壓低聲音道:“這身絳紅錦袍當(dāng)真好看?”
絳紅色自是無可挑剔。
國公爺那張俊臉與挺拔身姿更是無可指摘。
可偏偏……
那錦袍上的紋樣既非尊貴的金線所繡,亦非清雅的銀線勾勒,甚至連沉穩(wěn)的玄色絲線都不用,卻選用了格外扎眼的碧綠絲線。
袍袖與衣擺處還精心繡著片片桑葉,那翠生生的葉脈在絳紅底色上舒展開來,活像是……
活像是……
怪他書讀的不多,一時間竟想不出合適的比喻。
國公爺之心,真真是昭然若揭。
無花斜睨了無涯一眼:“以前不是你把國公爺夸得天上有地下無?說什么“便是披著麻袋也似謫仙臨凡”,這會兒倒挑三揀四嫌棄起來了?”
無涯搓了搓手,訕笑著支吾道:“這話原是不假??蛇€有句老話是“紅配綠,賽狗屁,,國公爺雖生得玉質(zhì)金相、世無其二,可也不能這般隨意糟踐這張俊臉不是?”
說著又朝那件衣裳瞥了一眼,滿臉都是痛心疾首的神色。
無花不疾不徐道:“國公爺喜歡,裴五姑娘見了亦會歡喜,你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無涯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像是終于逮著了機(jī)會,當(dāng)即拔高嗓門道:“國公爺,無花那廝說您穿著這身絳紅色碧綠桑枝紋錦袍活像只耗子!”
房間里的空氣驟然凝固,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了一瞬。
榮妄與無花面面相覷,繼而同時抬起手,不約而同地將指尖對準(zhǔn)了自己的鼻尖。
榮妄:他像耗子?
無花:請蒼天,辨忠奸!
榮妄瞪了無涯一眼,沒好氣道:“你就別添亂了!”
“一聽這話,就是你自己說的,你是瞎了狗眼了?”
“莫要再耽擱了,即刻出發(fā)。”
無涯:又罵他是狗!
無花則是輕輕地舒了口氣。
不用請蒼天了,他家國公爺就是青天大老爺。
與此同時,成景淮也緩步登上了那輛堆滿大大小小禮盒的馬車。
與榮妄意氣風(fēng)發(fā)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成景淮顯得忐忑躊躇,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眉宇間籠著一層化不開的愁云。
他想見桑枝,卻也近鄉(xiāng)情怯。
想起自家父親言語間對桑枝居高臨下的鄙夷和嫌棄,想起那些沒有送到桑枝手中的書信和銀兩,想起那張根本不存在的婚書,他就深覺自己沒有資格,清白坦然地出現(xiàn)在桑枝面前。
可,祖父說,桑枝的處境很是不妙。
外人只道永寧侯府朱門繡戶、堆金積玉,卻不知對桑枝而言,那華府深院是虎狼之穴,日日都在啖肉噬骨。
既如此,他必須得爭一爭這門婚事了。
倘若桑枝是侯府千金,父親怕是恨不得立時三刻攀附上去,哪里還會如從前那般冷嘲熱諷?母親自然也會收起那副鄙夷神色,再不敢輕視她的出身。
桑枝嫁進(jìn)門來,非但不會受半點(diǎn)委屈,只怕還要被婆母捧在手心里疼著。
而他也會好生備考,金榜題名后入仕為官,為桑枝求誥命,護(hù)桑枝一生榮華無憂。
他絕不會再言而無信,留桑枝一人苦難掙扎。
成景淮心頭那股無措的惶恐,在自說自話間漸漸平息。
他垂眸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眼底的猶疑已化作一抹決然,眉宇間悄然添了幾分堅(jiān)毅之色。
侯府的真千金,會是桑枝的吧?
在他與景翊大哥之間,桑枝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
那些只有他與桑枝知曉的過往,是景翊大哥永遠(yuǎn)無法觸及的秘密。他才是那個先走進(jìn)桑枝生命的人,更是桑枝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更何況,大哥既已納了永寧侯府那位鳩占鵲巢的假千金為妾。以桑枝那般剛硬的性子,若要她選擇大哥,簡直比讓她生吞一只死蒼蠅還要令人作嘔。
所以,只會是他,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