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環(huán)繞,輕撫著面頰,胸膛。
羅彬呼吸愈發(fā)的粗重。
他心智其實很堅定。
可他那種堅定,在眼前這個局面下,脆弱無比。
呼吸開始變得粗重,體溫在升高,雙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張開了,手中哪兒還握著什么銅棍,覆蓋在“苗緲”以及“黃鶯”的曼妙身軀上。
上一次從谷澗三苗洞出來,離開的過程,洞女的數(shù)量更多,那若隱若現(xiàn)的朦朧美感和現(xiàn)在的旖旎差不了多少。
羅彬能抵御,除了心智,還有回溯,眼前看到的情景是隔絕了的,是不同的。
回溯!
對!
雖然不能回溯……但……
動念之下,羅彬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感涌來!
意識像是被大錘哐哐砸中,腦仁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再黑。
一聲悶哼,羅彬發(fā)現(xiàn)身體能動了,他手用力地捂著腦袋,艱難而難地蹲在了地上,粗重地喘息著。
所謂的三尸蟲,影響著人的意識。
身為羽化惡尸的墨狄公,同樣無形之中影響著他的意識,魂魄,讓他無法動用回溯的能力,一旦使用,會直接被鎮(zhèn)壓,反噬。
羅彬利用的就是這個反噬!
自己意識受到創(chuàng)傷,還怎么胡思亂想?
三尸蟲波動情緒,使人憤怒,貪婪,欲火焚身。
當所有情緒都被痛苦刺穿的時候,一切幻覺不攻自破!
“白觀禮道長……”
羅彬艱難抬起頭,目光在地上掃過,想要去撿起來銅棍,想要將白觀禮喚醒。
銅棍的確在身旁不遠處。
面前的確也有半個身子。
只不過那半身并非白觀禮紅色的道袍,反而是一種十分古舊的灰袍。
一雙腳赤著在外,皮膚暗沉,雜亂的黑色羽毛或是倒扎在上邊兒,或是緊緊貼合。
指甲蓋又黃又厚,整個腳掌都顯得格外粗糙。
心,頓時沉入谷底。
羅彬的動作飛速,猛地撲向銅棍。
他看見腳動了。
然后,他感受到了胸膛幾乎凹陷!
痛!
整個人都快折斷了一樣的痛。
身體弓起,宛若一只蝦子。
一手驀然上前,抓住了他整個頭,朝著墻上一推!
這一下,足夠讓后腦勺完全撞匾。
不過那力道,忽然一下子減弱了。
羅彬只是覺得痛感讓他在昏迷休克的邊緣。
那只手并沒有松開,就這樣拽著他,朝著走道一方走去。
身體想掙扎,卻掙扎不開。
眼睛勉強能睜開,至少羅彬目光所及的位置,并沒有瞧見白觀禮的身影。
人呢?
下尸血的“攻勢”中,白觀禮一樣在這尸獄中被驅(qū)趕或者引開。
最終營造了墨狄公擒住自己的局面?
三個紅袍道士,一個大先生,再算上他。
在一個羽化惡尸前邊兒,就這么不值一提?
是墨狄公強的超乎預料了,還是說張云溪和白觀禮都錯判了自身實力?
羅彬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被生擒了……
“法器……”
“祛蟲……”
他聲音格外嘶啞。
墨狄公之目的,是驅(qū)散三尸蟲,這一點他早就知道。
之所以會選擇主動出擊,是因為張云溪的一系列判斷,以及對羽化惡尸窮兇極惡的解釋,讓羅彬一樣認為,墨狄公不會對自己“友善”,被動被找上,祛蟲,恐怕九死一生,再加上答應了白觀禮條件,白觀禮也驅(qū)趕走了尸王,某種程度上來說,尸王和墨狄公應該是一個級別。
眼下的結(jié)果卻不盡人意。
那就只能僥幸于墨狄公祛蟲的念頭更重,得拿上法器,順從地給他祛蟲,借機或許能逃走!
思緒電閃之間。
墨狄公卻仿佛提線木偶,一直往前走,根本沒有停下。
走道光線本身就暗沉,羅彬看不見銅棍了……
他只能隱隱約約瞧見,那個位置好像又多了一個寬大的人影……
……
……
合十的手掌緩緩松開。
空安彎腰,撿起一對銅棍,別在自己腰間。
此刻他的模樣十分怪異。
自頭部開始,貼滿了慘白的骨片,覆蓋了整張臉,覆蓋了脖子,覆蓋了胸膛。
骨片不足以覆蓋全身,其余位置則裹著皮,甚至還有蠱蟲。
這模樣,就像是空安在隱蔽自身一樣。
“神明所視,所屬皆為神明。”
空安啟唇,看似是在低喃,卻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音,他只是單純動唇。
一手,空安取出一個厚實的蓮塔,另一手,他在腰間某處一劃,掌心冒出一陣陣殷紅的血,他在蓮塔上撫摸,那黑乎乎的蓮塔瞬間帶上了鮮紅光澤,栩栩如生……
只是怎么看,蓮塔都沒有佛門之物的慈悲厚重,其蘊含著的只有無盡的壓抑和悲哀。
……
……
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屋子,三面單邊,都有窗戶,后面一面墻。
外邊兒的天不知道什么時候黑了。
其中一面窗戶上映射進來好大一輪圓月,月光爭先恐后地鉆進窗內(nèi)。
羅彬恍惚中又覺得,那月亮像是一枚在窗外偷窺的眼珠,冰冷地注視著一切發(fā)生。
墨狄公靜靜的站在他身前,其眼珠,嘴巴,鼻子,耳朵,不停地鉆出來血紅色的小蟲。
那張被黑色羽毛覆蓋貼合的臉,突然變得十分痛苦,猛地一陣干嘔。
豁然間,羅彬覺得眼前所視變了。
身前是深潭!
深潭之前又是一個墨狄公,未曾羽化成惡的墨狄公,還是正常人的墨狄公!
他一手壓著脖子,一手掏進自己的喉嚨,似是要將什么東西吐出來,卻沒能成功,然后一頭栽倒進了深潭水中!
隨后,尸身上浮……青,紅,白,三色蟲子將他徹底覆蓋!
羅彬沒有想跑……
尸獄是假象,他現(xiàn)在往哪個方向都會撞墻。
還有,四肢百骸都仿佛被一雙手無形壓制住,根本無法動彈。
墨狄公究竟想做什么?
羅彬不知道……
難道,他這一點神志都沒有了?
如果那樣的話,他又怎么找上的自己?
可要說有,為什么不讓自己拿著法器?
那眼下,要怎么祛蟲?
驀然間,一切又支離破碎。
干嘔著的墨狄公,到了羅彬身前!
其一把擒住羅彬的咽喉,猛然一拽。
其快速后退,拉拽著羅彬到了窗戶前!
窗,開了!
崖風凌冽!
這一眼,羅彬望到了前方一座巨大的屏障山!
這一眼,羅彬仿佛看到了千苗寨的位置,在千苗寨的附近,還有一座瘦高拔起的山峰!
還有一處極端陰暗處,那應該是移靈洞的區(qū)域?
這處三苗洞,能俯瞰正面大部分的三危山!
墨狄公曾經(jīng)就在這里。
他做主三苗嗎?
可此時,他只剩下被尸蟲侵蝕的痛苦。
睥睨不在,只有蕭瑟和孤寂。
“整……”
“合……”
“同……根……”
干嘔聲中,夾雜著幾個字眼。
“蟲……喜……你……服丹……”
只言片語太零碎,羅彬根本聽不明白墨狄公想干嘛。
忽然間,墨狄公大手一扭,壓住羅彬的胸口,讓他半個身子都仰在了窗戶邊緣。
這個位置角度,再加上墨狄公的大力,身下窗戶發(fā)出不敢重負的聲響。
“嘔……”
“嘔……”
墨狄公另一只手塞進口中,不停地掏著喉嚨。
這幾乎是他的標準動作了。
他就像是被丹噎死了,又像是知道丹帶給他的負面,他要將其吐出來!
“嘔……”
“嘔!”
那干嘔聲更大,更重,其胸口開始起伏,發(fā)出人真的快嘔吐的那種異響。
“吱吱!”
“吱吱吱吱!”
灰四爺猛地從羅彬胸膛衣服竄出,蹬上了墨狄公的臉!
先前羅彬被捉,它就躲藏了起來。
此刻,眼看羅彬是快不行了,它也奮起猛攻!
只不過,無往而不利的鼠嘴,又一次折損在了尸皮下,灰四爺不但沒能將墨狄公皮膚劃破,甚至也沒能掀下來一只眼珠。
反而墨狄公壓在喉嚨里的手猛地彈出,打在灰四爺身上,其像是炮彈一樣,從這三苗洞的頂端被打飛,似是要落入下方那空曠平臺,又像是要從這里墜落山崖!
“灰四爺!”
羅彬目眥欲裂,一聲大吼!
可他也只能大吼了。
他動彈不得。
墨狄公再度將手指塞進嗓子眼里,再度摳挖,胸口起伏更多,更兇!
一條條紅色的小蟲從他嘴里掉落出來,落在羅彬的身上!
羅彬終于醍醐灌頂一般,明白了墨狄公想做什么!
對,的確是祛蟲,他們的推斷沒錯。
張云溪的想法,也沒有錯,墨狄公不會對自己友善!
墨狄公,不會接受其余人的祛蟲方式。
因為,其有著自己的方法。
他,是要吐丹!
吐丹,需要一個承接者!
自己被墨狄公選中,成了這個承接者!
不,換個說法。
不是被選中就能承接虹丹的。
需要自己適合?
就像是一門術(shù)法,需要有資質(zhì)的人,虹丹也不是誰都能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讓虹丹被吐出來!
蟲子掉落的更多,那股麻癢感,讓羅彬密恐發(fā)作,整個人難受到了極點。
涎水,從墨狄公的口中涌出。
羅彬從他的嗓子眼里瞧見了一枚坑坑洼洼,表面似滿是孔洞的丹……
喉嚨正在努力發(fā)力,丹一點點往外擠出。
肩頭另一側(cè),黑金蟾驟然竄出,長舌彈出,射中墨狄公的臉,隨即收舌,再射!
眉心一陣發(fā)癢,血蟲之中有一條金色蠶蟲,嘗試要吃掉旁邊的下尸血,可它咬住一只,又像是什么都沒碰到似的。
下尸血根本就不是蠱,不會被金蠶蠱吞吃。
金蠶蠱種猛地射起,落至墨狄公眉心,似是想要往里鉆,可它怎么都鉆不進去。
羅彬只能聽見嘔聲了。
墨狄公的臉色猙獰到了極限!
那丹,快要吐出來了!
“墨狄公!”
“你!已死!”
“已死之人,何苦再擾三苗!”
“他是我弟子!”
“下任苗王!”
“你為了殘存的自己,毀了他!”
“你于心何忍!”
這里是山崖,那空寂的大吼聲從下而上,仿佛響徹整個三危山!
羅彬艱難扭頭,余光看向三苗洞下。
他瞧見一側(cè)的崖路上有個很小的身影,正在瘋狂朝著三苗洞趕來!
苗王,出洞了!
第一瞬是喜,隨即是大悲。
苗王出洞,其命將隕!
還有……
即便如此,那也來不及了!
虹丹從墨狄公的口中墜出,朝著羅彬的嘴里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