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龜山的天亮了。
只是亮起了一絲。
視野盡頭的天邊,直至頭頂天穹的陰云之處,多了一道白線。對于九成九以上的人來說,甚至不會在意到這一條白線。
浮龜山頂,八個古稀之年的白發(fā)老人圍站。
他們身后各自站著十幾二十個門人。
對于一個分道場來說,數(shù)量不多,甚至有些勢單力薄。
所有人集結起來,就初現(xiàn)一些氣場和壓迫!
八人為首,一百五六十個先生!
這是何等勢力?
“李云逸這個廢物!”李向央猛地一甩手袖,冷冰冰地說:“讓他交出先天十六卦的部分傳承,他百般推辭,三天兩頭地往山頂跑,卻造成如此變數(shù)。”
李向央這幾天里,罵了李云逸不下百八十遍。
他認為,山頂?shù)漠愖兪抢钤埔菰斐傻模钤埔菀欢ㄗ隽耸裁矗?/p>
這下好了,他們連烏血藤的主藤都看不見,李云逸也很久未歸,不見蹤影。
大部分人是沉默不言的。
忽地,李向央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天穹。
“天光?”
浮龜山的天光,不算是天光。
那是遮天蔽日的怨。
視野中的一縷白,是真正的天光!
“山開了?”
“他成了?”
“他……跑了?”李向央戰(zhàn)栗不已。
控制住烏血藤,理論上來說,就能自由地出入浮龜山。
李云逸這欺師滅祖的死東西,居然背離他們。
控制了烏血藤之后,直接離開了浮龜山???
“這逆子,這叛徒!”
“他以為,他跑得掉???”李向央憤怒到了極限。
……
……
山中另一處位置。
竹屋前,中年男人端著一只藥碗。
他眺望著天穹,看著那一道白線般的天光。
另一手抬起,他是在掐指計算。
屋內(nèi),黃鶯的頭上扎滿了細細的銀針。
她雙目還是睜著,一直沒有閉合。
上官星月給她造成的傷害太大,她依舊癱瘓在床,雖然活著,但依舊像是個死人。
……
……
柜山道場。
袁印信的棋盤上,已然沒有了李云逸。
只剩下羅彬和上官星月。
“好徒兒,知道為師是誰,不愿意回來了么?”
袁印信撫過臉頰上垂著的肉,最終捏住下巴。
他眉頭總算有一絲皺起。
千算萬算,終究還是有一絲疏漏。
他規(guī)避不了這一點。
最理想的情況,是羅彬無法知道他是誰。
羅彬就會依舊在他的算計之中。
如今,羅彬脫離了他部分計算,甚至隱隱出現(xiàn)了亂卦。
這足以說明,羅彬得到了他計劃好的一切。
然后,羅彬跑了。
如果羅彬不跑,那卦象就不會亂。
“你還會回來的,柜山才是你的歸宿。”
“這里,有你的父母,有你所愛之人?!?/p>
“這里,是你的家。”
袁印信的手指落在棋盤上,輕輕地敲擊著盤面。
人不是全能的,尤其是先生。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哪怕是天算,也總有一線死,一線生。
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袁印信一失,羅彬便一得。
只不過袁印信并不惱,并不急,羅彬始終會回來的。
脖頸上有項圈的狗,咬不到主人。
……
……
羅彬不知道走了多久。
霧氣太濃,太厚,他只能一直保持著那個方向,不敢有絲毫的偏移。
頭好像觸碰到了一層薄膜般的阻隔。
他用力往前,將其頂破。
刺目的陽光,照著在頭頂。
久不見天日,讓羅彬的眼睛都一陣刺痛,他趕緊捂住了眼。
砰的一聲悶響,胡進跪倒在地。
仰頭,展開雙臂,他心顫,身體更顫。
張云溪只是單手遮住了眼,微微抬頭。
至于那兩道士,好似無動于衷,面色依舊緊繃著。
陽光太重,隱隱能看見道士脖子處的衣服,終于透出了一絲紅。
那,才是道袍的本身色彩?
這,就出來了?
這,就自由了?
一時間,羅彬還有些說不出的恍惚。
在柜山時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逃離那個鬼地方。
最終沒有逃走,反倒是進了浮龜山。
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經(jīng)歷了這么多生死磨難,最終,是從浮龜山走出來了。
眼前,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江。
身后,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樹林。
蔥蔥郁郁的大樹,充滿了生氣盎然。
沒有親身經(jīng)歷者卻完全不知道,這看似濃郁的生機下,是殺機暗藏,是兇險四伏。
“羅先生,余下的事情,請恕胡某不能再同行了?!?/p>
“浮龜山已是生平第一噩夢,我著實不想再回來,更不想進另外的山?!焙M這番話很誠摯。
羅彬沉默片刻,點點頭。
最初,胡進這人,他都沒想帶出來,他沒覺得胡進是好人,有活下來的資格。
這一段時間的接觸,倒也算是成了出生入死的朋友,胡進也的確唯命是從。
恐懼這種東西,會深埋進人的內(nèi)心。
既然胡進不想再繼續(xù),既然他想放棄了酉陽,放棄了湛晴,這是他的選擇,也是他的權利。
“謝,謝謝!”胡進大喜過望。
對此,張云溪沒有什么話。
胡進抱拳和張云溪行禮道別后,匆匆朝著一個方向遠離。
“張先生,你能召集多少人手?”羅彬直切正題。
一時間,張云溪在思索,在考慮,沒有立即回答羅彬。
張云溪考慮得簡單。
是帶人回來浮龜山,鏟平浮龜山道場,還是說,帶人跟著羅彬去,去面對另一座被兇惡之徒占據(jù)的山,控制的風水地。
羅彬沒有催促。
“其實你不該讓胡進走,至少讓他幫忙,帶你去找一找天機道場?!睆堅葡_了口。
張云溪沒有高看自己,浮龜山這些年,很讓他吃了一些教訓。
是繼續(xù)針對浮龜山,還是說去柜山,他還不確定。他只是明白一件事,必須得有萬全準備,不能再盲目自信了。
“那您知道,天機道場在什么地方嗎?”羅彬問。
“天機道場,存在于世外之地,我能知道秦九么這樣的人,是因為他在世間走動,具體天機道場在什么地方,我并不知情?!?/p>
“這,還需找?!?/p>
“胡進所在的勢力遍布大江南北,他找起來可能會更容易?!睆堅葡馈?/p>
“這……”羅彬稍一遲疑,才道:“那您先前怎么不……”
“我只是在想,你是個年輕人,你是否該畏懼這件事情,只有重獲自由的喜悅,而不是再入險地,此外,胡進不愿意就這件事情牽扯其中,他自然也知道,你需要天機道場,我總不能開口強迫吧?只是你一直沒有反應過來,我才提醒你。”張云溪說。
羅彬沉默了,眼皮微微抽搐。
張云溪不是典型意義上的好人。
明面上,張云溪什么都不說,什么都點頭,遵循別人的意念,尊重胡進的選擇。
胡進走后,張云溪就提醒了羅彬。
羅彬明白,這就是另一種程度的“借刀”。
張云溪愛護了自己的羽翼。
同樣促成了事情的發(fā)生。
“我會往南走一里,稍稍離開這方位,你追上了胡進,再來找我們吧?!睆堅葡?。
羅彬點頭,邁步朝著胡進離開的方向追去。
胡進走的是北邊兒,恰好和張云溪等人要走的方向相反。
其實胡進也沒提前走多久,羅彬和張云溪的交談不過是幾分鐘的事兒。
再加上天亮,羅彬的腳步匆匆,追得很快。
胡進走得一樣快,他和羅彬等人道別,并走出幾步后,就一直在小跑。
終于,跑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胡進停下來了。
他口干舌燥,摸出來水囊喝了一口,囊空了,他轉而走至江邊,鞠了一捧水就喝。
干凈不干凈,胡進一直都不在意。
山中喝了那么久生水,這一口要不了命。
清涼的江水浸潤皮膚,讓胡進很舒服。
“?。 焙M發(fā)出了一聲贊嘆。
水面上,除了他的影子外,又多了一道影子。
胡進一怔。
“誰???”
他猛然回頭,起身,警惕萬狀。
站在他身后的,是個女人。
在浮龜山,上官星月就已經(jīng)很美了。
那還是光線暗沉的情況下。
此刻陽光如注,上官星月白得發(fā)光了。
“你,應該跟著我?guī)煹艿难??!鄙瞎傩窃旅理鲩W。
“師弟救你出來,你不跟著他馬首是瞻,卻要獨自離開,這好嗎?”
“對于救你性命的人,你沒有報恩,反而立即撇開了關系,你這人,好生現(xiàn)實無情?!?/p>
上官星月語氣格外清冷。
“我……”
胡進顫栗極了。
羅彬,應該將上官星月甩掉了才對?。?/p>
羅彬還拿走了上官星月的東西!
為什么,上官星月還能出現(xiàn)在這里?!
明明羅彬說,和上官星月沒有任何關系,可為什么,上官星月還說,羅彬是其師弟?
“你?你怎么不說話?是我的問題,讓你內(nèi)心慌亂,讓你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還是你在想什么話術,用來騙我?”
“先告訴你,我沒有師弟那么好說話哦,你的行為,已經(jīng)讓我不開心,不滿意?!?/p>
“你也說了一些不該說的東西,讓師弟對我怨恨在心,對吧?”上官星月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多兇狠,反倒是那種平靜隨意,讓胡進心口窒息。
大約僵持了半分鐘左右,胡進眼神一狠!
“賤婦,別當我是……”
話音戛然而止,胡進雙目圓睜,他捂住脖子,感覺到一陣緊鎖和窒息!
“我,不開心了?!鄙瞎傩窃碌哪樌淞讼聛?。
這樣的冷臉,她只是當初在羅酆顧婭夫婦倆面前展露過。
“對……對不起……”胡進感受到了濃郁的死亡威脅,艱難擠出話:“我……馬上回……”
“回去嗎?”上官星月眸子一亮,臉上的冷意退散,頓笑靨如花。
那一瞬,胡進感覺窒息感消散,他趕緊點頭:“對!對!我馬上回去!”
他覺得面前這女人,這上官星月,就是個瘋子啊!
他得趕緊告訴羅彬,這瘋女人跟上來了!
他可不想剛重獲自由就被殺!
拔腿,胡進就要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你好像弄錯了什么?!?/p>
“你說,你要回去呀?!?/p>
“知恩不圖報,還想去找?guī)煹???/p>
“你應該走那里?!?/p>
話語間,上官星月抬手,指著后方濃密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