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震離開之后,王庭之撐著拐杖一步步走回了書房。
他再次從櫥窗里掏出了那張許多許多年之前的合照。
他靜靜地看著照片上的每一個人,那都是他所熟悉的人。
他蒼老的手指,輕輕撫摸過照片中徐老的臉,眼睛竟還微微有些濕潤。
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付國安的時候,他的眼神又冒出股火氣來。
但是,再看到站在自已另一側(cè),很是年輕的趙天成時,眼神便又復雜起來……
他放下照片,走到一邊的書桌前坐下,盯著那會兒寫下的四個字“破局在根”,怔怔出神。
瞥了一眼旁邊蔣震那會兒挖過來的草之后,他拿起毛筆,蘸了點墨水后,抬起筆想要寫什么。
可是,快要落筆的時候,卻又嘆了口氣,慢慢放下筆之后,耷拉著腦袋,靜靜地思索了很久很久。
“長江后浪推前浪啊……”王庭之低聲說:“歷史的車輪啊……不由人啊。趙天成啊趙天成?!?/p>
——
蔣震離開王庭之的住處之后,內(nèi)心之中已經(jīng)對趙天成有了新的認識。
他之前覺得趙天成這個人非常的刁鉆狠厲,可是,這次在王庭之的引導下,說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蔣震方才認識到——趙天成的本質(zhì)并不壞。
想到常書記離開時提及過的趙天成的大膽,蔣震又覺得這件事情自已辦不好的結(jié)果是非常嚴重的。
趙天成跟領(lǐng)導的關(guān)系,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關(guān)系?
蔣震覺得這里面的事情,絕對不是輕松平常的事情。
因為,任何圈子都有他們內(nèi)部的矛盾和爭斗。
沒有任何一個圈子是絕對純潔和干凈的,只要有圈子,只要超過兩個人,那么就會產(chǎn)生拉幫結(jié)派,產(chǎn)生勾心斗角,產(chǎn)生權(quán)力之斗。
一個家庭都會有那么一個人說了算,何況是一個大圈子,一個社會呢?
可是,隨著事態(tài)的步步深入,蔣震知道了一件王庭之雖然沒有說,卻已經(jīng)隱晦表明的事情——你蔣震,已經(jīng)進入了高層之間的內(nèi)爭。
底層有底層的競爭,高層有高層的矛盾和對抗。
這種摸著石頭過河的感覺,讓蔣震很不舒服,可是,他知道這是他涉足高層領(lǐng)域的必經(jīng)之路。
而且現(xiàn)在走的這條路,徐老都未必走過。
因為,徐老當時所面對的情況,跟現(xiàn)在是不一樣的。
雖然徐老也是副華級別,可是,跟后來的付國安一樣,他們并沒有真正涉入最高層的內(nèi)爭之中。
常書記都出馬了呀……
常書記來到廣貴,帶著我蔣震來見了王庭之,見了趙天成的師父,這里面所摻雜的意味,是非常深刻的。
并不是說為了讓王庭之告知破局之道。
蔣震認為,今天見到常書記,比見到王庭之更為重要。
常書記的到來,讓蔣震意識到,這次的事情比以往任何的事情都要兇險。
看似簡單,實則兇險。
最為兇險的,不是有生命之憂,而是說這次的事情如果一不留神,就可能觸碰到高層的內(nèi)斗禁忌。
這個圈子里,絕對也是有跟領(lǐng)導對抗的存在。所以,必須要慎之又慎。
包括常書記的出現(xiàn),以及表達了對趙天成的不悅。
究竟是常書記的個人不悅,還是真的傳達了領(lǐng)導的意圖?
這,必須要深思…慎行……
——
第二天上班之后,彭來昌喊著蔣震去他辦公室。
蔣震來到辦公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省紀委書記王立慶,以及組織部部長齊宇航。
這明顯是關(guān)于人事問題的五人小組會議。
“趙天成副書記呢?”蔣震進來后,笑著問。
“我這不是想趁著天成書記沒過來的時候,咱們幾個先討論討論嗎?”彭來昌說。
“對對對……”組織部齊部長笑著說:“因為這次你們京央調(diào)查組查到了不少問題,涉及到不少有問題的干部,尤其是滇南市的市委書記一職,現(xiàn)在也需要人頂上。如果趙天成副書記知道的話,他肯定是會阻礙我們的?!?/p>
“我覺得這樣不好……”蔣震看了一眼齊宇航部長,知道這個人是趙天成的人。
之前的時候齊宇航說是要投誠到他這邊,可昨夜在王庭之家里,聽到王庭之跟趙天成的談話之后,蔣震越發(fā)覺得眼前的齊宇航根本就是假意投誠到這邊來的。
——趙天成的親信,絕對是死忠粉一般的存在。
“你覺得這樣不好嗎?”彭來昌皺眉說:“難道,你還要讓趙天成來插手這么重要的人事問題?”
“咱們組織有組織的條例和規(guī)定,這五人小組就是五人小組,怎么能搞成四人小組呢?呵,老王……”蔣震轉(zhuǎn)頭看向一臉不解的王立慶說:“你給趙書記打個電話吧?……算了,還是齊部長親自去喊他過來吧?!?/p>
齊宇航聽后,微微皺起眉頭,不知道蔣震這是什么意思。
自已明明已經(jīng)明確投誠,他卻讓我親自去喊趙天成?這是什么目的???
“怎么了?”蔣震看到齊宇航略感驚訝的時候,皺眉問。
“哦!我去!呵,我去!”齊宇航說著,當即起身離開。
辦公室門關(guān)閉之后,王立慶立刻微微探身,低聲說:“我這兩天又仔細查了查齊宇航……但是,還是什么都沒查到。他提拔了很多人,都是趙天成暗中安排的,雖然是他操作的,但是,每次的提拔你都挑不出毛病來啊?!?/p>
聽到王立慶這么說的時候,旁邊的彭來昌多少有些丟人。
畢竟,自已提拔的那些人,在這次的調(diào)查組調(diào)查之下,很多都有非常嚴重的問題。如果不是蔣震這個第一副組長幫忙壓著,怕是會出現(xiàn)塌方式的腐敗問題。
“這個是在我預料之中的……”蔣震說:“之前的時候,齊宇航給我了一份所謂的趙天成的親信名單,涉及到六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紀委書記、公安局局長,這些人可以百分百確定是趙天成的人……但是,查不出他們有什么問題,他們都很干凈啊?!?/p>
“是…是嗎?是不是沒有深入調(diào)查的原因?。俊迸韥聿吐晢?。
蔣震看著彭來昌那疑惑的樣子,便覺得趙天成不是假干凈,是真干凈。他對待自已的那些下屬和親信,絕對是非常嚴格的。嚴格到,讓眾人都不相信這些人是當官的。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王立慶說:“咱們今天也沒有外人,咱們是可以放開了說的。我作為紀委書記,對干部的違紀違法問題見過的太多太多,這但凡手里有點兒權(quán)力的,他們哪兒能控制住自已不伸手呢?無非就是伸手的長與短的問題呀!對不對?這趙天成也不是神仙,他提拔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沒有問題?”
“就是……”彭來昌說:“那些人沒問題,他們的家人也沒有問題嗎?我是不相信的!如果信,我只相信是趙天成的手段高明,隱藏能力強。都是當了那么多年領(lǐng)導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干凈?這個機率太小,小到不可能存在!”
聽到他們兩人這么聊的時候,蔣震的內(nèi)心卻有種莫名的緊張感。
他從政這么多年,也不敢相信有那么多干凈的干部。
可是,昨天晚上在王庭之家里,聽到趙天成那么肯定和自信,甚至直接違背他師父的命令的時候,蔣震便知道,趙天成不是自負,而是自信。
他對自已的這批人,有著絕對的自信。清廉的自信。
而后,蔣震忽然想到了徐老所說的“根基”,也想到王庭之所說的——等你跟王庭之的對抗結(jié)束之后,便也能真正領(lǐng)悟到“根基”的含義。
此刻,他感覺自已的根基跟趙天成的根基,根本就沒法比。
趙天成所扶持的那些親信們,如果真的那么廉潔的話,那無異于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志啊。
這樣一個團體,根基如此之深、如此之龐大,當真是令人感到一種難以置信的震撼感。
而這場對抗才剛剛開始,自已還沒有真正跟趙天成的人對抗過。
倘若都如此清廉,此局,又如何能破?
——
齊宇航來到趙天成辦公室的時候,跟個老熟人似的,只是跟他秘書打了個招呼,便徑直去敲了趙天成辦公室的門。
這份熟絡(luò)感,真不是一年兩年能培養(yǎng)出來的。
“這幫人……真他媽的操蛋?!饼R宇航關(guān)上趙天成辦公室的門之后,便受不了的罵了出來,看著一臉平淡的趙天成說:“你知道他們今天上午準備干什么嗎?”
“什么事???怎么還這么激動了?”趙天成指了指一邊的待客沙發(fā),示意齊宇航坐下之后,自已端著水杯坐到沙發(fā)上喝水。
齊宇航坐下后,皺眉探身,頗為激動地說:“現(xiàn)在,他們都開始準備架空你了!今天彭來昌組織了五人小組會議!”
“五人小組會?怎么沒通知我???”
“就是說??!”齊宇航激動地直接坐到彭來昌身邊,探身說:“他們就是為了架空你啊!”
“架空我?”趙天成嘴角勾起冷笑,放下水杯說:“我不架空他們就不錯了,他們還想著架空我呢?提拔人,還不通知我去開會?彭來昌這是想要作死嗎?”
“蔣震讓我來喊你……我不知道蔣震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意思絕對不單純,他可能已經(jīng)懷疑我去他身邊,是為了給你通風報信了?!?/p>
“打明牌吧……”趙天成說:“我也不想忍了。哼,這次的五人小組會,肯定是討論最近這批騰出來的領(lǐng)導崗位人選!走吧!我要讓他們知道,這人事安排的問題,在廣貴省,到底是誰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