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當(dāng)年是真的漂亮。
蔣征同將她帶回家后，一直細心照料。
只是那時候的蘇夢瘋瘋癲癲，嘴里吐出來的話，咕咕囔囔誰都聽不清。而且，一碰她就嚇地呱呱亂叫！
蔣征同也不在乎那么多，自己這么個收破爛的殘疾，能找著個媳婦兒就不錯了，哪兒還會那么多講究？
當(dāng)蘇夢稍微有些正常后，蔣征同便給蘇夢到里屋里弄了好幾盆熱水。
蘇夢自然是有洗澡意識的，洗完澡之后，蔣征同就愣神了。
那真是十里八村都找不到一個的美人啊……
就連自家弟弟來了之后，都夸著說蔣征同有福氣。
但是，蘇夢眼里沒有蔣征同，夜深人靜的時候，還總是會流淚。直到那天，見到蔣征同忽然穿著身軍裝走出來的時候，蘇夢的眼淚才慢慢少了些。
——
“你一說我才想起來，你媽當(dāng)年最瘋的時候，嘴里念叨過什么程民程民的，我當(dāng)時還以為她以前的對象叫姓程，沒想到竟然是李承民！？你等等，我找找還有沒有！”
蔣征同說著，忽然跑到臥室里翻箱倒柜。
不一會兒，從里面泄氣似的走了出來。
“找不著了！以前你媽懷里總揣著張照片來著，上面的人頭都被她扣沒了，卻還整天當(dāng)寶貝拿著！你說她得多想那個人！我之前就跟她說，你要是想這個人，我就帶你去找她！可是，沒等我問出那個男人的名字來，光是嘴上提一提她就嚇得嗷嗷大叫，鬼哭狼嚎的！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敢問過……可是，你媽那樣，就是個傻子也能看她的癡情來?。 ?/p>
“您別急……”蔣震隔著小桌，拉他坐下說：“您急也沒用?！?/p>
“我能不著急嗎？她死的時候，你太小，雖然她是你媽，但你根本沒什么印象，對她也不會有多少感情……可我不一樣！那是我蔣征同這輩子唯一的老婆?。∷褪撬懒?，也是咱蔣家的鬼啊！這李承民要是真那么說，那你媽死得多怨?。∧憧煺f……那李承民到底說啥了？”
蔣震那刻便意識到，縱然是父子，每個人內(nèi)心中所想所欲都是不同的。
雖然自己也很在乎母親的過去，但是，遠遠沒有達到父親這般在乎。
自己去找李承民，更多地是想李承民能看在蘇夢的份兒上，幫自己一把。但是，未曾想李承民知道后，卻喊著讓他滾。
“李承民質(zhì)問我，是不是我媽讓我去找他的。還問我找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模樣還特別生氣。然后……然后又說讓我以后不準再去找他，還說跟我媽已經(jīng)三十年不聯(lián)系早就沒有任何感情，也不可能再聯(lián)系了。最后，還威脅如果去找他的話，他就……”
“他就咋？?。克敫墒裁?？他就是個王八蛋！負心漢??！”蔣老漢氣得再次站了起來。
“他沒說怎么樣，他沒來得及說的時候，我直接告訴他說，我媽已經(jīng)死了二十一年了！說完，我就走了，他都喊著讓我滾了，我要再留在那跟他理論這些東西也沒意義了啊?！?/p>
“你做得很對！”蔣征同一屁股坐下，說：“你就是該走！你不能受他的氣！但是，我不一樣！我是蘇夢的男人！我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罵我！我倒是要看看他見我了敢不敢這么猖狂！這個負心人……我真替你媽感到悲哀！悲哀??！”
蔣征同像是一口氣將這二十多年的怨氣統(tǒng)統(tǒng)都釋放了出來，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干掉，命令的口吻說：“明天！明天周六你有空吧??？你帶我去找李承民！”
“這……”蔣震心里是有顧慮的，就父親現(xiàn)在這脾氣，去了之后也是擔(dān)心他搞出什么不愉快來啊。
“你是不是擔(dān)心我跟李承民吵起來??？是不是擔(dān)心我這個身份過去不受他待見？如果你擔(dān)心這些，完全沒必要！那個…李承民是不是退休了？”父親似是擔(dān)心蔣震擔(dān)憂，聲音都壓制下來。
“對，退休兩年了?！?/p>
“那就是了！我是部隊出身，這個李承民應(yīng)該也是部隊出身吧！”
“對，聽說當(dāng)初李承民因為媽還受了處分。付國安說的，付國安聽說過有我媽這個人，但是沒見過我媽?！笔Y震說。
“那不就得了！我也是部隊出來的，付國安這個省長想找我，我都不見他，何況他李承民還是個退了休的書記！我穿上軍裝之后，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怎么樣？他年紀比我小吧？”
“小點兒，也小不了太多?！?/p>
“算了！不管年紀大跟小，他身上要是還有點兒軍人的血性，我就不信我穿上軍服去見他，他能讓我滾??！”
蔣震那刻更擔(dān)心了……
軍服是有點兒影響力，但是，李承民是什么？是一省之書記啊，將軍都見過不少，又怎么會……
父親想穿個軍裝就震懾住李承民，這不是異想天開嗎？
“明天再說吧?！笔Y震說。他感覺父親此刻是醉了，或許明天就不去了。
——
父親喝了酒之后，一直在絮叨明天去省城找李承民的事情。
父親許是太久太久沒有喝那么多的酒了，每一句醉語當(dāng)中都帶著對母親的思念。
那確實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妻子，也許也是唯一一個與之發(fā)生關(guān)系的女人。他怎能不在乎。
良久，將父親扶上床之后，劉晴從東邊臥室出來，去院里上了個廁所后，回來問：“今晚還回去睡嗎？”
“你回去吧?！笔Y震說。
劉晴聽后，沒有應(yīng)聲，開始收拾晚飯的垃圾。
蔣震看著她干練的動作，很難想象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億級集團的董事長。
她從院子里端來一盆水，雙腿岔開著開始洗碗。那毫不將就的樣子，與周身的平房環(huán)境卻異常契合。
如果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的話，便正如父親所言，劉晴會是一個優(yōu)秀的妻子。
生兩個孩子，起早貪黑，平淡終老。
此情此景，不由想到了當(dāng)年的母親。父親說她曾清醒過一陣子，與常人無異。那一陣的她，或許也像此刻劉晴一樣，一樣地坐在這個屋子里，一樣地坐在馬扎上洗碗洗筷吧？那時候的父親，看到那一幕時，必然是對未來平淡而又美好的生活充滿了向往吧？
當(dāng)那樣的美好忽然間成為泡影的時候，他心情何其悲?。?/p>
那時候母親還大著個肚子，父親推這個三輪車滿世界地找，而今自己雖然回來，可是母親卻永遠回不來了。
甚至，連骨灰都沒有……
父親的心，怎能不悲痛？
想到這些，蔣震忽然覺得今夜醉了的是自己，而不是父親。
“明天我和咱爸去趟省城。”蔣震說。
“我都聽見了……”劉晴低著頭，一邊收拾著刷碗一邊說：“什么書記不書記的，都是人不是……他當(dāng)年對你媽敢愛，咱現(xiàn)在對他也敢恨。我知道你不會讓我跟著，最好也別讓我跟著，他們要是敢惹咱爸生氣，看我不把他們家砸了才怪呢！”
話畢，端起盆中的臟水，“嘩”一下潑到了外面的地上！
而后，回過身問：“我給你打洗腳水嗎？”
“不用……”蔣震說。
“那你快去睡吧?！眲⑶缯f。
“你呢？”蔣震問。
“我跟你一塊兒啊……咱爸那床那么小，睡不下兩個人?！?/p>
“那你自己睡吧……我喝了酒，不能開車，待會兒去車上瞇一會兒就天亮了?！?/p>
“小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現(xiàn)在怎么還較真了？”劉晴拎著盆子走進來，滿臉不悅地說。
蔣震沒有理會她，起身將碗筷放進柜子里，又把小方桌豎到一邊，拿過掃帚便掃地。
“我掃?！眲⑶缒眠^掃帚，一邊掃一邊說：“你要顧忌，就穿著衣服睡?！?/p>
蔣震沒說話，點上一根煙后，拿上外套和車鑰匙就去了院門口。
“哥??！”劉晴喊他。
蔣震就當(dāng)沒聽見，踏出了小院門口。
春天的夜晚也是有點冷，躺在車里蓋上厚外套后，便也覺不到冷了。
抽完煙，扔出窗外，躺在孤冷冷的車后座，看著窗外皎潔的月，他又想付小青了……
好想，好想……
就像是月亮上缺掉的那一大塊，總想快點兒補上。
——
第二天一大早，蔣震醒來看了看手機，才六點十五分。
太陽雖還東山那邊沒露頭，但天已經(jīng)白了。
下車，披上外套，推開院門一步步走向堂屋。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看到父親一身軍裝端坐在沙發(fā)上的時候，他忽然就呆住了！
父親的軍裝嶄新嶄新，不是剛買的那種新，而是一種精心呵護保養(yǎng)的新！
當(dāng)他穿上軍裝端坐在那里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變了！
改變他氣質(zhì)的不僅僅是他身上的軍服，真正讓人敬畏的是他左胸前那八個光燦燦的軍功章！
別的軍功章蔣震不認識，但是，最上方的軍功章蔣震認識！
那是八一一等軍功章！
父親使勁抬了抬殘掉的左臂，費勁地撐著自己的殘腿，站起來后，直挺著身子問：“咱幾點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