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陽打了一個電話給楊鵬。
“嘟——嘟——”電話那頭傳來漫長的等待音,似乎在考驗著江昭陽的耐心。
他的心隨著每一次“嘟”聲而微微下沉。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機械的女聲響起,帶著一絲不近人情的冷漠。
江昭陽皺了皺眉,不死心地再次按下?lián)艽蜴I,但結(jié)果依舊。
連續(xù)幾次嘗試后。
他無奈地放下了手機,眼神中閃過一絲困惑。
倏地,突然響起的震動聲驚得他肩膀一抖。
屏幕亮起的瞬間,顯示的是楊鵬的來電。
電流雜音里突然炸開金屬碰撞的巨響,接著是楊鵬粗獷的嗓音混著風聲:“江鎮(zhèn)長?怎么突然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背景里隱約傳來塔吊的嗡鳴和工頭用方言吆喝的聲音。
江昭陽將手機緊貼著左耳,“楊總在青巖山隧道工地吧?”
他聽見自己帶笑的聲音,“聽說你們新進口了兩臺高空液壓拆除機?!?/p>
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擦動的脆響。
楊鵬吐了口煙:“江鎮(zhèn)長消息靈通啊,你說的是拆樓機???”
“上個月剛到的貨,愣是讓海關給扣了半個月……”
突然響起重物墜地的悶響,楊鵬扭頭吼了句“眼睛長褲襠里了”。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金屬墜地的巨響,楊鵬的怒吼炸開:“我說了多少次,安全繩必須雙扣,這是生命線,不是兒戲!”
“老趙,你給我聽著,你親自去檢查每一架爬升模架,確保萬無一失!”
呼嘯的風聲突然減弱,楊鵬似乎走進了臨時板房:“你找我有好事?”
江昭陽說:“楊總,確實有份合同意向想與你詳談。”
“電話里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而且涉及的條款比較復雜,我覺得還是面談更為妥當。”
“不知楊總下午能否抽身回來?”
“我們可以詳細商討一下?!?/p>
“巧了!”楊鵬突然提高嗓門,“我正打算下午回公司,明天對賬。”
那一邊的電話里傳來會計焦急的呼喊,隱約聽見“增值稅發(fā)票”、“超期抵扣”之類的字眼。
背景音里此起彼伏的哨聲與對講機雜音混作一團,襯得楊鵬再開口時的聲線格外沙?。骸敖?zhèn)長,今天下午三點,我在辦公室等你。”
“好!下午三點,不見不散,我們詳談?!苯殃柡喍逃辛Φ鼗貞螅p輕按下了手機掛斷鍵。
掛斷電話后,江昭陽沒有片刻停留,轉(zhuǎn)身朝新華書店的方向走去。
書店內(nèi),他穿梭于書架間,挑選了幾本最新的法律匯編和參考書。
隨后,他走出書店,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公安局而去……
江昭陽最終抵達了黨校。
此時正值課間休息,培訓學員們或三兩成群地討論,或獨自沉思。
江昭陽穿過人群,徑直走到沙匡力面前。
將一只沉甸甸的厚牛皮紙袋重重地拍在他的課桌上。
三十套歷年真題按照題型分類裝訂,重點法條用熒光筆標注,甚至附著手寫的思維導圖。
“治安管理處罰法今年必考,”他屈指敲打目錄頁,“特別是第五十條,給我背到條件反射?!?/p>
沙匡力接過紙袋,翻動紙頁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眼神中既有驚訝也有感動。
當他翻到最后一頁,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張黨校食堂的刷飯卡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不禁啞然失笑:“哈哈,怎么還是這招?”
“高中那會兒,你就總愛往我課桌里塞包子,說是補充能量?!?/p>
江昭陽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現(xiàn)在能塞的只有加班餐了?!?/p>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匡力,這次的考試對你至關重要?!?/p>
“如果你再考不上,可就真的對不起我為你操的心了!”
江昭陽看了一下手表,“我馬上要到市里去了。”
“你正式考試那天,放心,只要我這邊能騰出空來,哪怕是翻山越嶺,我也得來給你加油打氣?!?/p>
“咱們老同學的情誼可不能就這么晾著?!?/p>
“謝謝老同學。”
江昭陽笑著擺擺手,那笑容里藏著幾分不羈與釋然,“咱們之間,還用得著這么客氣?”
“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不都是彼此支撐過來的嗎?”
“好了,不多說了,我得趕車。你也好好準備,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他就告辭了。
江昭陽來到汽車站坐上了到市里的公交車。
春奉市與春奉縣其實相隔不遠。
原來春奉縣其實就在市區(qū),是市縣同城的,所謂“春奉縣有縣無城”就是由此而來的。
直到后來,隨著城市發(fā)展的需要,才在郊外另辟新址,建立了如今的新縣城,并完成了搬遷。
盡管如此,兩地之間的距離,也不過區(qū)區(qū)五十里路,驅(qū)車不過半小時即可抵達。
江昭陽坐上去市區(qū)的公交車。
柴油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里,江昭陽蜷縮在公交車倒數(shù)第二排。
車窗縫漏進的熱風,裹挾著前座大爺竹籃里的咸魚味。
后座大媽懷里的收音機正在播放評彈,三弦聲里唱著《玉蜻蜓》選段:“……官場猶如三春景,冷暖陰晴霎時更……”
車廂電子屏閃爍著“春奉縣-春奉市”的紅色字幕。
輪胎碾過路面的聲響像在碾碎核桃殼。
“前方到達終點站!”報站器里的女聲帶著電流雜音。
江昭陽抬頭望見熟悉的騎樓街,褪色的“春奉百貨公司”招牌下,晾曬的臘腸在風中搖晃如鐘擺。
他跟著挎菜籃的大嬸們下車,寒風中飄來油墩子的香氣,勾得胃部隱隱抽痛。
他一看手表,到了午飯時間,先去吃個中餐吧。
下午按時趕到就是了。
“阿弟,梅干菜扣肉飯要不要?”街角快餐店的老板娘系著油膩膩的圍裙,不銹鋼盆里摞著冒熱氣的鹵蛋。
江昭陽揀了靠墻的塑料凳坐下。
墻上的營業(yè)執(zhí)照還是二十年前的老式樣,法人代表姓名欄貼著塊“轉(zhuǎn)讓”字樣的白膠布。
他點了一份梅干菜扣肉飯。
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他心里倏地一驚。
他突然觸電般跳起來,公文包撞翻了醋瓶,深褐色的液體在桌面蜿蜒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