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茶香裊裊,小廝早已恭敬地奉上了熱茶。
然而,蘇赫并未落座,負手立于廳堂一隅,微垂著眼睫,欣賞案頭那尊姿態(tài)奇崛的太湖石。
聽到輪椅與腳步聲,蘇赫轉(zhuǎn)過身來。
率先拱手行禮,開口是字正腔圓的盛國官話,嗓音清潤,“靖王爺、靖王妃,冒昧來訪,打擾了。”
今日蘇赫穿著墨藍色的北狄常服,領(lǐng)口與袖口鑲嵌著銀灰色的風毛。
沈藥推著輪椅進去,微微頷首:“四皇子客氣。”
她并不太喜歡打花腔,或是說什么彎彎繞繞,單刀直入,問:“不知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蘇赫笑而不語,目光掠過輪椅上的謝淵。
那意思不言而喻——外人在場,有些話,不好說。
謝淵:?
那我走?
可他堂堂靖王,權(quán)傾朝野,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從來都是與他密切相關(guān),只有他吩咐旁人回避的份,破天荒頭一遭,竟有人覺得他礙事。
“沒關(guān)系的?!?/p>
沈藥莞爾一笑,聲音溫軟,“靖王與我夫妻一體,無論是什么要緊事,都可以當著他的面說,無需避諱。”
謝淵勾起唇角,結(jié)結(jié)實實地爽到了。
蘇赫略作思忖。
雖說盛國的這個靖王,早些年的確讓他們北狄吃了很大的虧,但……
目光掃過謝淵身下的輪椅。
聽說西南作戰(zhàn),謝淵雙腿殘廢,甚至昏迷了數(shù)月之久。
如今,奉當今皇帝之命,謝淵已不再掌管軍中之事,大抵是要他遠離朝堂核心。
這樣一個閑散王爺,事實上,構(gòu)不成太大的威脅。
想到此處,蘇赫才微笑了一下,“也好?!?/p>
沈藥示意:“四皇子,請坐,喝點兒茶吧。這是松蘿茶,香氣濃郁,口感醇厚,你應(yīng)當會喜歡的。”
蘇赫坐下,端起溫熱茶水,送到嘴邊淺淺啜飲一口。
茶香撲鼻,令他的思緒愈發(fā)清晰。
“坐輪椅還是坐椅子?”
上首主人位上,沈藥正俯下身,湊近了小聲去問謝淵。
蘇赫從水汽之中抬頭,望過去。
謝淵神色不咸不淡:“輪椅就行?!?/p>
沈藥點點腦袋,又問:“那喝不喝茶?”
謝淵語氣自然:“不喝了,坐著說會兒話?!?/p>
沈藥嗯了一聲,為謝淵理了理蓋在腿上的毯子。
蘇赫將這一幕幕收入眼底,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
謝淵什么身份,還要沈藥伺候他?
沈藥做完了,在椅子上坐下。
蘇赫動作輕慢,放下手中茶杯,適時開口說道:“靖王妃可知,前兩日,東宮太子妃邀請了我的妹妹瑪伊努爾入宮。”
沈藥早就知道了,但是這會兒還是配合地流露出一副驚訝模樣:“還有這種事?”
蘇赫點了下頭,“是?!?/p>
望著沈藥,說道:“瑪伊努爾回來之后,將她們之間的對話告訴了我。太子妃對靖王妃,似乎并沒有多少好感。她的意思,是想暗中相助,推動聯(lián)姻,讓瑪伊努爾取代您,成為新任的靖王妃?!?/p>
廳內(nèi)有一瞬間的寂靜,只有炭火偶爾的嗶剝聲。
沈藥對此并不意外。
那天聽說顧棠梨邀請了北狄五公主去東宮,她就多半猜到,此事與她多半是有關(guān)系的。
顧棠梨很討厭她,將來也只會越來越討厭她。
自然,沈藥也并沒有打算輕易放過顧棠梨,只是還在等待機會下手而已。
這會兒,顧棠梨反倒自已送上門來了。
沈藥垂下眼睛,為難似的,嘆了口氣:“難為四皇子過來告訴我這件事?!?/p>
似乎想到什么,問起:“不過,四皇子為何會告訴我這個?”
蘇赫眼眸清潤,說道:“因為您很特別。”
沈藥微微一愣,沒有聽明白,“特別?”
蘇赫眼中有笑意一轉(zhuǎn)而過,語調(diào)微微一轉(zhuǎn),“瑪伊努爾很喜歡您?!?/p>
謝淵倏然抬起了眸子。
沈藥滿頭霧水,下意識地發(fā)出了一個疑惑的音節(jié):“誒?”
喜歡她?
那天接風宴,瑪伊努爾對她可算不上客氣啊。
蘇赫似乎預(yù)料到她的反應(yīng),耐心解釋道:“瑪伊努爾的官話說得不是很好,她說的話,或許讓您誤解了?!?/p>
沈藥調(diào)侃的語氣:“接風宴那天,公主說我配不上靖王爺呢。”
蘇赫解釋:“北狄的許多語序與表達習慣,與盛國有所不同。以我們的語言方式來理解,她當時那句話,真正的意思是,靖王配不上您?!?/p>
沈藥又想起另一樁:“她還讓我小心一點,說我的腰風一吹,就斷了?!?/p>
蘇赫笑道:“‘小心’這個詞,在北狄語境中,除了警示,也常常有關(guān)切的意思。北狄與盛朝風俗迥異,我們不以清瘦白皙為美,反而更欣賞健康、強壯、能騎善射的體魄。她并不是威脅您,而是出于關(guān)心,想提醒您多加鍛煉,保重身體。”
沈藥半知半解:“原來是這樣么?!?/p>
蘇赫:“所以我才說,瑪伊努爾很喜歡你。”
沈藥還沒說什么,倒是一旁的謝淵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天底下的情敵怎么這么多,男人也就算了,還有女人?
蘇赫沒有理會他,認真看著沈藥:“我與瑪伊努爾一番商議之后,決定找個機會來告知王妃。太子妃顯然不會善罷甘休,及時知曉,也能早作應(yīng)對?!?/p>
沈藥聽著,他這話是有幾分真誠的樣子。
只是蘇赫、瑪伊努爾終究是北狄人,有一句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沈藥覺得,若是聽對方說個三兩番話便信了,坦然相對,那很容易陷入險境。
畢竟人心隔著肚皮,誰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心口不一,背地里又是否藏著什么別的意圖和秘密。
“您不必著急相信我的話?!?/p>
蘇赫再度開口,“我們沒這么著急回去,眼看著,盛國也快要過年了。按照望京的習俗,除夕夜都是要舉辦家宴的,您和靖王,應(yīng)當是進宮一起參加吧?”
沈藥點頭:“是?!?/p>
蘇赫坦然:“那您可以等一等,看我們的行動,來決定要不要相信我們。今日我只有一句話問您?!?/p>
沈藥:“四皇子請說?!?/p>
蘇赫問:“這個太子妃,您希望她下場如何?是叫她去死,還是被逐出東宮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