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櫻沒想到能這么巧。
宋局長先是笑瞇瞇的和趙蘭花打了個招呼,緊接著,又看向邵家人。
“邵司令,你們家可得好好感謝櫻櫻,我還從來沒遇見過世上有這么巧的事。”
邵司令怔愣。
什么這么巧的事?
不但是他疑惑,在場的邵家人都摸不著頭腦。
宋局長感慨:“櫻櫻絕對是你們家的小福星,先是發(fā)現(xiàn)邵麗仙不是邵家孩子,緊接著,又……算了,我不說了,你們自己看吧?!?/p>
他側(cè)身讓開,露出身后的一男一女。
邵家人還沒從是時櫻發(fā)現(xiàn)邵麗仙身世的震撼中走出來,耳邊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媽——”。
眾人轉(zhuǎn)頭,只見許金鳳如離弦之箭一般奔出,撲向宋局長身后的女人。
她雙手緊緊環(huán)抱住那女子,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女人的肩頭。
媽?
許金鳳的媽,那不就是——
邵家一陣騷亂,鐵簡文腦中嗡的一聲,雙膝一軟,坐在了地上。
宋局長余光瞥了一眼鐵簡文,聲音清朗:“前不久,時小同志協(xié)助我們公安抓到一個特務(wù),國安部順藤摸瓜,查獲了一批潛伏在我國的敵特?!?/p>
“這些敵特栽贓陷害專家,大批專家因為他們下放到農(nóng)場。中央憑借著敵特的供詞,為被冤枉的專家平反?!?/p>
“今天,所有敵特落網(wǎng),中央為專家平反的批文也下來了,這幾位專家想來感謝時小同志,所以我就把他們帶了過來?!?/p>
常佩婷拍了拍女兒:“先起來,我有話和時小同志說?!?/p>
許金鳳當然也聽到了宋局長的話,不好意思起身。
常佩婷把時櫻單獨叫到一邊,正要說話,時櫻先她一步開口:“常姑姑,恭喜呀,我找到了你的親生父母?!?/p>
親生父母?
常佩婷懵了。
許金鳳按捺不住的解釋:“媽,你不知道,我們和時櫻是一家人。趙姨帶著櫻櫻嫁給了邵司令,邵司令是我二舅舅,你是你二哥?!?/p>
她噔噔噔的跑到鐵簡文身邊:“這是外婆,那邊的是外公,就是大舅,這是三舅?!?/p>
她聲音帶著哭腔:“媽,你不是外公外婆不要的孩子,你是剛生出就被人調(diào)換了。”
常佩婷瞳孔微微放大,身體像是被一股力量定住了。
她僵硬的轉(zhuǎn)頭,看向鐵簡文:“……媽?”
兩個女兒死了,精心養(yǎng)育三十年的女兒不是親生的,經(jīng)歷了這么多都沒有把鐵簡文擊垮。
這一句細不可聞的“媽”,擊垮了鐵簡文的所有防線。
她的女兒還活著!
鐵簡文猛的沖過去抱住常佩婷,伸手顫抖,撫摸著她憔悴的臉頰,再觸及到她脖頸上的燙傷時,眼中痛楚之色尤為明顯。
常佩婷只留下空白的腦海和僵硬的身體。
公公婆婆沒扛住批斗,在下放前就沒了。
一周前,她男人也沒了。
現(xiàn)在告訴她,她還有親人在世,怎么能不讓常佩婷欣喜若狂。
母女倆抱緊緊抱在一起。
邵老爺子不善表達,但也背過身,抹了幾把眼淚。
半晌,鐵簡文終于戀戀不舍的放開女兒,但一雙眼睛還是粘在她身上。
許金鳳視線轉(zhuǎn)了一圈,興致沖沖的問:“媽,爸爸呢,他是不是藏起來了想嚇唬我,你讓他出來,我好想他?!?/p>
常佩婷沉默著。
許金鳳嘴唇抖了抖:“媽,爸呢?”
常佩婷狼狽的避開女兒的視線:“你爸爸走了。”
“……”
許金鳳仿佛聽到整顆心裂開的聲音。
常佩婷扯了扯唇角:“金鳳,別怪媽媽,前幾天我差點病死,是時櫻帶來了藥,把救了回來?!?/p>
“我也想跟著你爸爸去了,但時櫻把我罵醒了,我想,我還有你,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辦,對不起……”
鐵簡文猛的抬頭。
時櫻,又是時櫻?
她百般滋味涌上心頭,鋪天蓋地的悔意簡直要把她淹沒。
怎么會這樣?
她看不起詆毀的人,是女兒孫女的救命恩人。
她還是不是人?
如果時櫻不原諒自己,她鐵簡文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
她以后有什么臉面面對女兒,有什么臉面面對孫女。
想到這,鐵簡文狠狠刮了自己兩巴掌。
臉上火辣辣的疼也抵不過心中的羞恥,一陣懊悔內(nèi)就緊扼住喉嚨,讓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時櫻,我……”
鐵簡文的嘴唇哆嗦著,最終只擠出一句:“對不起,孩子,我不該對你和蘭花有偏見?!?/p>
說完,她脊背深深塌了下去,向時櫻鞠了一躬,那背影顯得既卑微又虔誠。
周圍的邵家人倒吸一口涼氣,驚的嘴巴都閉不住。
這么多年,鐵簡文什么什么時候給人道過歉?
就是邵老爺子,也極少見老伴說一句軟話。
天塌下來有鐵簡文那張嘴頂著,對待家中大小事,也很少和家人商量,專制獨裁。
常佩婷疑惑的目光望向時櫻。
這就是時櫻要達到的效果,費盡心思的救人撈人,就是為了幫趙蘭花徹底解決婆媳關(guān)系的隱患。
現(xiàn)在,鐵簡文敢說趙蘭花一句不好嗎?
先問問自個閨女和孫女答不答應(yīng)?
鐵簡文已經(jīng)道了歉,為了她的愧疚最大化,時櫻就必須委婉的來。
時櫻雙眸澄澈,仿佛不受一絲污染的琥珀。
“鐵奶奶,您是抗戰(zhàn)英雄,我心里對你很敬佩?!?/p>
“比起戰(zhàn)場上的刺刀槍子,您說我那幾句不痛不癢,我全當聆聽抗戰(zhàn)英雄的教誨?!?/p>
“況且,您真正對不起的人,不是我。”
鐵簡文脫口而出:“那是誰?”
時櫻放緩了聲音:“當然是承聿哥,你有沒有想過,您的女兒離開您身邊時,承聿哥也離開了他的母親?!?/p>
人群中,邵承聿呼吸一窒,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少女挺直胸膛,唇瓣一張一合。
“邵伯伯一個大男人,不可能像女人那樣,總會有照顧不到承聿哥的時候?!?/p>
“他一路摸爬滾打,坐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承聿哥明明有個當司令的爹,為什么那么拼,鐵奶奶,難道你真的就不知道、不心疼嗎?”
一段失敗的婚姻中,往往受傷最深的是孩子。
沒有人在邵承聿的成長過程中扮演一個母親的角色,他都能這么優(yōu)秀。
時櫻也是真的欣賞他,為他開心。
她說完那句話后,邵承聿一時沒有反應(yīng),只是愣愣看著她。
幾秒后,他低頭用力眨了下眼,像是把什么東西壓了回去
“我先上樓了。”
丟下這句話,邵承聿身影消失在樓梯上。
鐵簡文后知后覺,眼淚奪眶而出。
是啊,她怎么會這么自私無知。
鐵簡文追上了樓,祖孫倆不知道在樓上說了什么。
……
旁邊幾個專家上前,對時櫻深深的鞠了一躬,其中一個年長的老者紅著眼:
“時小同志,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經(jīng)死在牛棚了?!?/p>
宋局長給了時櫻兩個名額,時櫻把其中一個給了常佩婷,另一個人選,她斟酌的選了很久,最后選了這位老人家。
老人家上了年紀,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要是再留在牛棚,估計活不過這個冬天。
時櫻連忙扶起他:“幾位受盡磨難,歷盡千帆,我所做的只是盡一些綿薄之力,我很慚愧,沒辦法幫到所有人?!?/p>
雖然她這樣說,但老人家又怎么會聽?
盡一些綿薄之力?但又有多少人愿意盡這份力。
他的家人和他們撇清關(guān)系,可一個陌生人卻愿意冒著風險,將他劃入平反名單。
他怎么可能不感激?
老者和其他專家紛紛介紹自己。
“我是……”
留下自己的名字,又告訴時櫻:“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盡管來找我們。”
時櫻連忙招呼趙蘭花:“媽,做一桌面吧,給各位接接風。”
北方人接風講究的一個長接短送,面條越長,自由越長。
幾位專家剛從牛棚出來,手里空空如也,還是湊的錢買了禮物。
他們怎么好意思留下吃飯。
時櫻也攔住不肯放人:“你們要是真心感激我,那就留下來吃頓飯吧。”
幾人鼻子酸了。
一頓飯,賓主盡歡。
送走專家后,宋局長帶來了審判結(jié)果。
陳明生羅和羅舒馨涉嫌傷害、拐賣兒童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這是原本的判決,但宋局長這邊經(jīng)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
陳明生行賄,羅舒馨受賄,夫妻倆各走各的關(guān)系,趙明生賄賂公職人員,干預(yù)公職人員職務(wù)調(diào)動。
而羅舒馨受賄,借著陳明生的權(quán)勢,以勢壓人,收錢幫人幫忙擺平了好幾樁惡劣案件。
這情節(jié)就很嚴重了,直接被法院判處了反革命罪。
數(shù)罪并罰下,羅舒馨和陳明生革去職務(wù),一周內(nèi)執(zhí)行死刑。
而侯盼情節(jié)確鑿,將無自主能力嬰兒遺棄,這與謀殺沒什么區(qū)別。
拐賣兒童罪和故意傷害罪兩座大山壓下來,侯盼同樣喜提死刑。
陳寶珠的父母判的倒沒有那么嚴重。
陳父陳母知情不報,視為從犯,各被判處了十年勞改。
就是邵麗仙…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做陳麗仙,實在有些難辦。
她被調(diào)換時也是嬰兒,并沒有自主能力,同樣按照從犯處理。
有十年的勞改生涯在等著她。
邵麗仙這么多年被嬌慣著長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直吃著中藥養(yǎng)病。
讓勞改和讓她去死沒什么區(qū)別。
鐵簡文還是不滿意,準備托關(guān)系把陳麗仙送到大西北農(nóng)場開荒。
就在邵家這邊大快人心時,醫(yī)院那邊得知判決的陳麗仙瘋了。
她大喊:“不不不,我要見院長,把施承祖喊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