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平并不接話,只是轉(zhuǎn)頭對身后的親隨微微頷首。
那親隨會意,立刻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看似普通的行囊中,取出一個約一尺高的瓷瓶。
那瓷瓶造型古樸,胎質(zhì)細膩,釉色是那種罕見的天青色,瓶身沒有任何花紋。
只在底部有一個小小的鈐印,顯得異常簡潔而高貴。
親隨小心翼翼地將瓷瓶放在桌上。
周安平伸手輕輕撫過瓶身,對沈萬才道:“沈東家既然提起,周某正好帶了一瓶北地特產(chǎn),請沈東家品鑒?!?/p>
說著,他親手拍開用蜜蠟封得嚴實實的瓶口。
瓶口一開,一股極其濃烈、醇厚的酒香,瞬間爆發(fā)出來。
竟將滿桌菜肴的香氣和那百花釀的清雅都壓了下去。
沈萬才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是什么酒?香氣……竟醇烈至此!”
“將軍醉!”
“將軍醉?”沈萬才失聲道,“莫非……這就是近來在京中傳言紛紛,連王公貴胄都難得一品的女真王室貢酒?”
周安平笑著點頭:“沈東家果然見識廣博。不錯,正是此酒?!?/p>
“哎呀!”沈萬才撫掌驚嘆,“早就聽聞此酒之名,說是性如烈火,香沁五臟,乃酒中極品!聽說在京城,一壇難求,許多達官貴人托關(guān)系都買不到!周掌柜竟然隨身攜帶,真是……真是令人驚喜!”
他的態(tài)度明顯熱絡(luò)起來。
周安平一邊示意親隨取來兩個干凈的小杯,斟上將軍醉,一邊淡然道:“沈東家過獎了。此酒釀造不易,選料極苛,產(chǎn)量確實有限。不過,好歹也算是得了皇家特供的些許名頭……怎么,沈東家也好此道?”
他將一杯酒推到沈萬才面前。
沈萬才雙手接過酒杯,先置于鼻下深深一嗅,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聞言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周掌柜說笑了!美酒與美人,乃是人生至樂,試問天下男子,誰不喜歡?”
“哈哈哈哈……”
周安平也笑了起來,氣氛愈加熱烈。
沈萬才這才小心地抿了一口酒液。
那酒一入口,他眉頭先是一皺,隨即舒展開來,臉上瞬間涌上一股紅潮,長長呼出一口氣,贊道:“好酒!果然名不虛傳!入口如刀,落肚如火,香氣卻從喉頭直沖頂門,烈而不燥,香而不膩!好!周掌柜,您這可真是有備而來?。 ?/p>
周安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見時機成熟,便笑道:“沈東家是明眼人,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周某此行,身負重任,這將軍醉,也并非只是隨手帶來的伴禮。”
他指了指那瓷瓶,語氣平常,“此酒,從選糧、釀造到窖藏,皆出自我家東主一手掌控的工坊,可說是我們商會的立身根本之一。不瞞您說,北地嚴寒,此酒最初便是為了驅(qū)寒壯氣而制,因其性烈香醇,方得將軍醉之名,后來蒙貴人賞識,得以供奉御前。故而釀造不敢有絲毫懈怠,選料、工藝,皆按最高規(guī)格。”
沈萬才持杯的手猛地一頓,難以置信道:“這、這酒……竟出自貴商號的酒坊???!”
皇商資格!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背后有通天的門路,有極其嚴苛的品質(zhì)要求,更有難以想象的官方背景!
這絕非尋常商號所能企及,即便是他沈萬才在吳州經(jīng)營多年,人脈通達,也從未敢想過能染指“特供”二字。
他原本以為周安平只是個財力雄厚的外地豪商,以為這只是一樁有利可圖的大宗米糧交易,此刻才意識到,眼前這位周掌柜代表的勢力,其能量遠超他的想象!
與這樣的勢力合作,意義遠非普通商業(yè)往來可比。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
“失敬!失敬!周掌柜,沈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貴號竟是……竟是有著如此通天的門路!皇商特供……這,這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p>
他目光再次落到那質(zhì)樸而高貴的青瓷瓶上,眼神已變得無比灼熱。
“如此說來,這將軍醉豈止是美酒,簡直是……是身份的象征??!若能引入?yún)侵?,何愁名士豪紳不趨之若鶩?”
周安平見他已徹底明白其中的分量,便順勢說道:
“沈東家言重了。機緣巧合而已。只是覺得,如此佳釀,若只在北地或京城,實在可惜。我家東主亦有意讓其香飄四海,惠及更多知味之人。沈東家是吳州翹楚,若您有興趣,待米糧之事底定,你我或可細細參詳一下,如何讓這將軍醉,在這江南水鄉(xiāng),也找到它的知音?!?/p>
此刻,周安平再提合作,在沈萬才聽來,已不再是商業(yè)提議,更是難得的機遇。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起身,鄭重地拱手道:
“周掌柜厚愛!沈某感激不盡!能與此等……此等御用佳釀結(jié)緣,乃豐泰和天大的榮幸!米糧之事,一切好說!一切好說!待正事談妥,沈某定當(dāng)掃榻以待,恭聽周掌柜指點!”
沈萬才滿面春風(fēng)地離去后,親隨難掩激動:“老爺,這事就成了?”
周安平臉上的笑意淡去:“成?這才剛?cè)刖?。?/p>
他踱到窗前,望著吳州江水。
“豐泰和只是明面上最大的一條魚。水底下,還藏著裕隆號、永昌行這些地頭蛇?!?/p>
周福不解地問道:“老爺是要……”
“讓他們都動起來?!?/p>
周安平轉(zhuǎn)過身,眼中精光一閃,“明日你就去裕隆號,透出風(fēng)聲,就說北地鐵林商會欲尋長期合作伙伴,采購量巨大。后日,再去永昌行走一趟,話不必說滿,但誠意要足?!?/p>
他端起冷茶呷了一口,笑了起來:“這三家,各有各的門路,也各有各的算盤。讓他們都知道有北地豪商要來買糧,卻摸不清我們的底牌和真正的交易對象。到時候,就是我們待價而沽了……”
周?;腥淮笪颍骸袄蠣斶@是要驅(qū)虎吞狼!”
周安平冷哼一聲:“想坐地起價,賺大人的銀子?得先問問我周安平答不答應(yīng)!”
……
青州城頭。
晚春的風(fēng)掠過城樓旌旗。
林川極目遠眺,城外新墾的田畝已泛起青綠。
如果不出什么戰(zhàn)亂意外影響農(nóng)事,今年定會是個好年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胡大勇快步奔來:“將軍!孝州來人了!是劉文清劉大人,他親自押著糧車,已到城外三里!”
“糧車?”林川一愣,驚訝道,“孝州府庫早已空虛,哪來的余糧?”
“不知道……”
“備馬!隨我出城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