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罕和圖巴魯對視一眼,目光狐疑不定。
他們對林大人自然是信任的。
可這份信任,并不意味著族人們可以去送死……
方才明明聽林川說過,阿都沁有七八千人馬,而部落里能戰(zhàn)的只有一千出頭。
就算一千對一千,他們也沒有什么勝算。
上次守海子,全靠天爺幫忙,沙暴打瞎了韃子的馬眼,他們才趕跑了韃子。
可沙暴是老天爺?shù)钠?,哪能說有就有?
難道……
巴罕忽然想起族里老人們講的故事。
據(jù)說漢人里有術(shù)士,能對著烏云念咒,叫天雷劈在敵人帳篷上。
難不成林大人也有這本事?能叫沙暴再卷一次,或是讓天雷專往韃子堆里落?
這念頭剛冒出來,圖巴魯就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方才林大人那么篤定地說,能把鹽硝變成細(xì)鹽,其中定然是有神通的。
若是真這樣的話……
別說跟著打仗,就算往后在駝城日日供奉林大人,族人都心甘情愿。
林川當(dāng)然不知道巴罕心頭翻轉(zhuǎn)的念頭。
此刻他埋頭蹲在沙地前,用幾顆石子簡單布置了個沙盤,思考著對韃子的戰(zhàn)術(shù)。
一千駝騎兵沖不過,硬拼只能是送死。
他們的用處不是廝殺,而是牽制。
他們熟悉榆林川的每一道沙梁、蘆葦蕩,能在韃子騎兵追不上的堿灘來去自如。
林川在沙盤上畫了道迂回的弧線。
狼窩海子距離雁湖最近,柳樹灘次之。
若以駝騎兵繞道狼窩海子,將千人隊(duì)引出,然后朝西北方向移動,柳樹灘的千人隊(duì)必然會出動合擊,如此規(guī)模的異動,很快也會驚擾到剩下兩個千人隊(duì)。只要駝騎兵能憑借對地勢的熟悉,拖著他們,那么在雁湖,最多也只能剩下四千騎兵。
到時候,借助風(fēng)神炮車轟炸大營的機(jī)會,趁亂殺進(jìn)去,以快打亂,定會產(chǎn)生奇效。
而如果韃子往草原方向逃竄,就會撞見馳援而來的西隴衛(wèi)。
西隴衛(wèi)……
林川沉默著。
不管西隴衛(wèi)來不來,都影響不了他帶著弟兄們突襲王帳斬殺阿都沁決心。
他要二狗去求援的目的,是為了徹底解除駝城的威脅。
沒有西隴衛(wèi),他只能突襲王帳之后就迅速離開。剩下的韃子騎兵,依舊會散在榆川,依舊會像野狗一樣,為了不死在寒冬里,到處撕咬。
可西隴衛(wèi)要是能來,事情就徹底不一樣了。
不光能剁了阿都沁,還能把他的萬人隊(duì),連鍋端掉。
到那時,駝城的困境才會徹底解除。
……
入夜。
幾十堆篝火在河谷間燃起來,火星子竄得比駝峰還高。
中央架著口黑鐵大鍋,鍋里的濃湯翻滾著。
肉香混著沙棗酒和奶酒的甜冽氣,在晚風(fēng)里飄出半里地。
林川被巴罕拉到主位上坐下。
十幾個穿粗布褐衣的婦人端著木盤過來,盤里碼著手抓肉,上面撒著鹽粒和沙蔥碎,還有陶碗裝著的酸奶,沙棗干和青稞餅。
“林大人,嘗嘗咱們的手抓肉!”
巴罕抓起塊帶骨的羊肉遞過來,“這是今早剛宰的羯羊,比漢人的羊肉可好吃?!?/p>
林川接過肉,剛咬下一口,耳邊就響起了歌聲。
幾個戴銀飾的羌女提著酒壺走過來。
領(lǐng)頭的姑娘梳著雙辮,辮梢系著紅布條,開口便是清亮的調(diào)子。
雖聽不懂詞,卻能聽出那股子熱辣辣的勁兒。
她給林川斟滿一碗酒。
然后自己先端起碗,唱著歌敬了三敬,隨后一飲而盡,引得周圍一陣喝彩。
“這是我們羌人的敬酒歌?!?/p>
圖巴魯在旁邊解釋,“敬天,敬地,敬客人。大人要是不喝,她們能唱到天亮!”
“好!我喝!”林川端起碗來。
一碗酒下肚,酒勁雖然不如將軍醉火熱,但別有一番醉人的滋味。
旁邊的幾個姑娘齊齊涌上來,有人將一塊羊毛氈蓋在他腿上,有人往他手里塞烤得金黃的沙棗饃,還有人剝著沙棗,把最甜的果肉往他嘴邊遞。
林川被這陣仗鬧得有些手足無措,周圍眾人全都笑了起來。
圖巴魯用胳膊肘碰了碰巴罕,兩人苦笑一聲。
“首領(lǐng)?!眻D巴魯湊近巴罕耳邊,“這是咱們最好的幾個姑娘了。”
巴罕往嘴里灌了口酒,低聲道:“林大人有本事,把他伺候好了,對咱們都有好處?!彼执沁厯P(yáng)了揚(yáng)下巴,“你盯著些,看林大人對哪個多瞅了兩眼,等宴席散了,就把人送到他帳篷里去?!?/p>
他們以往跟漢人打過交道。
漢人的世界里,多有這樣的講究,除了酒桌上要吃好喝好,禮物要送到之外,夜里若是床榻上能添個姑娘,交情就會更瓷實(shí)幾分。
雖然羌人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可是如今來的這位林大人,是帶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恼\意來的。
無論如何,還是不要怠慢了的好。
從宴席開始,兩人就沒斷過眼神往來。
到底值不值?會不會委屈了姑娘?已經(jīng)不是要考慮的事情了……
篝火正旺,阿依正給林川添酒。
臉色被火光照得紅撲撲的。
遠(yuǎn)處的莎朗舞還在跳,鼓點(diǎn)打得震天響,混著酒氣和烤肉香,把夜色烘得熱烘烘的。
巴罕望著那片熱鬧,嘆了口氣。
把姑娘們送到林川帳里,不算委屈。
至少比落在韃子手里強(qiáng)。
至少,能換部落一條活路。
他又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大口。
……
第二天一大早。
天還沒亮亮,巴罕就醒了。
他揣著七上八下的心,在帳篷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一會兒彎腰假裝撿起草根,一會兒又走到駱駝旁摸摸駝毛。
等了快一個時辰,天空泛起魚肚白。
林川那頂帳篷的簾子終于動了。
巴罕的呼吸猛地頓住,直勾勾盯著那處。
簾子掀開道縫,先鉆出來個穿灰布甲的身影。
巴罕心里猛地一顫。
怎么……是個林川麾下的戰(zhàn)兵?
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又有人走了出來。
緊接著,第三個、第四個……
一共四個戰(zhàn)兵走出帳外,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巴罕呆愣在原地。
整個人像被潑了盆冰水,臉色煞白。
阿依呢?
那四個兵……
難道……
他身子晃了晃,差點(diǎn)站不穩(wěn)。
“巴罕首領(lǐng),早啊?!?/p>
林川的聲音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