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燼輕聲問:“那時你也才十六,縫合的時候不害怕嗎?”
“一開始也手抖,但不是害怕?!绷謼Q回想當(dāng)時的心境:“當(dāng)時滿心都是憤恨,杜大人這樣的好官,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那些壞事做盡的卻逍遙快活。我之前不是說好官不長命嗎?就是那時候生出的念頭,既然好官不長命,那我就要當(dāng)個誰都惹不起的壞官兒?!?/p>
林棲鶴笑了笑:“所以才有了如今抄家滅族一把好手的林大人?!?/p>
“知道你手下有個擅長偽裝易容的人時,我曾經(jīng)有過一個猜測。”
林棲鶴低頭看去:“說來聽聽?!?/p>
蘭燼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有些不該死的人,你是不是把人換走了?”
“上法場有幾輪驗身,再擅長易容也會露餡,所以我不會讓真正想保的人上法場,無論是杖刑、流刑還是徒刑,我都能從中運作,把人換走。但到底有風(fēng)險,次數(shù)不多?!?/p>
“我還有另一個猜測。”
兩人的距離近得呼吸都糾纏在一起,林棲鶴沒忍住,用鼻子輕點了她鼻子一下又迅速退開:“洗耳恭聽?!?/p>
蘭燼的耳朵肉眼可見的變紅,垂下視線道:“許爺爺送去給我的銀子,是不是有你的一份?”
“為什么會這么想?”
蘭燼仰著脖子累,又趴在了林棲鶴心口上:“你連對我祖父和父兄的尸首都費了這么多心,我猜對我們這些被流放的女眷也不會棄之不顧?!?/p>
林棲鶴笑了,下巴抵在她額頭上道:“那時我人微言輕,也只能用銀子使使勁。老師有和你說嗎?他怕你們在流放路上被欺負(fù),人還未出獄就讓許兄安排了人帶著銀子跟上去,可派出去的人再沒回來?!?/p>
許爺爺沒說。
蘭燼咬唇,她早該想到的,女眷在流放路上會遭遇什么,許爺爺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會不管她們。
“帶著銀子跑了?”
“他們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許家,而且在許家也得主子看重,跑的可能性不大?!?/p>
“那就是死了?!碧m燼冷笑:“不管是不是賢妃做的,我二嫂的死都算她頭上,想把我杜家連根拔起,我偏不讓她如愿。”
林棲鶴退后一步,握著她的肩膀看向她:“你二嫂……”
“那時候我神智不清,衙役想對我動手,二嫂為了保護我死了。”蘭燼拍他的手臂一下:“疼?!?/p>
林棲鶴忙卸了力道,語氣沉了下來:“還記得對方長什么樣嗎?”
“當(dāng)場就被我砸死了,我就是在那時清醒過來的?!?/p>
林棲鶴拉著瑯瑯坐下,自已則倚著中間的桌幾站著,自昨日這么站過一回后他就喜歡上這個姿勢了,離瑯瑯近。
“肯定沒告訴老師這事吧?”
蘭燼點頭:“他問過,我說我們受了點罪,但還算平安,至今我都沒告訴他二嫂嫂不在了?!?/p>
為了護她而死,只是想一想林棲鶴就知道瑯瑯有多難過,他重又說回之前的話題:“每年我和許兄都會前去拜祭,也會年年添土,清除雜草,沒讓杜老大人缺過香火。成親前你可要去拜祭?”
蘭燼當(dāng)然想去,想了很多很多年,想得不得了,但是……
“盯著我們的人太多了?!?/p>
“我來想辦法。”
蘭燼知道,從理智上來說她應(yīng)該回絕,可這一刻,她不想那么理智,她想去看望祖父和父兄。
每次夢到祖父和父兄,夢里的她都還是九歲時的模樣,她想讓祖父和父兄看看現(xiàn)在的瑯瑯,想告訴他們,小瑯瑯長大了,學(xué)了很多本事,有了自保之力,不必再惦記著她。
“放心,但凡有一點風(fēng)險我們都不去?!绷謼Q控制不住的想和瑯瑯親近,揉了揉她的后腦勺,道:“你金蟬脫殼玩得好,我常要出城辦差,到時我們在城外會合。只要出了城尾巴就會少很多,僅剩的那點我輕易就能把他們甩了?!?/p>
蘭燼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般的可愛。
林棲鶴沒忍住,又揉了揉她后腦勺。
怕瑯瑯反應(yīng)過來,他趕緊說起另一件事:“你說還生氣,但之前是想等我想明白你為什么生氣,如今愿意好好和我說了。現(xiàn)在瑯瑯可以賜教了嗎?”
這事得嚴(yán)肅的說,瑯瑯正經(jīng)了神情,推了推他道:“去坐下?!?/p>
林棲鶴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已腳的感覺,但到底是聽話的坐了回去。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為什么要推開我?!?/p>
兩人的神情都沒有絲毫變化,因為這是兩人心知肚明的事。
蘭燼繼續(xù)道:“所以我氣的從來都不是你不接受我,而是自以為是為我好的做出決定,這樣的自以為是,在我這里是對我的看輕,也是對我的不信任。為我好,首先你要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滿足我想要的,我才承認(rèn)是為我好,其他的,在我這里都算自作主張?!?/p>
林棲鶴聽到一半就明白了瑯瑯生氣的根源在哪,他想說絕沒有看輕,更沒有不信任,但他這么做,表達出來的歸根結(jié)底就是看輕和不信任。
他明明知道瑯瑯不是普通閨閣女子,卻在做決定的時候仍然將她當(dāng)成需要自已去保護的人。
可瑯瑯,是能和他并肩同行的人,也是他能托付后背的人。
“我錯了?!?/p>
蘭燼斜著眼睛看他:“錯哪了?”
“我不應(yīng)該把你當(dāng)成需要我保護的弱者?!?/p>
蘭燼輕哼一聲:“以后還敢不敢自作主張了?”
“不會有下次?!?/p>
“記著你說的話,再有下次,我們這輩子都只能是陌路人?!?/p>
林棲鶴鄭重應(yīng)下。
蘭燼也就收了這副裝腔作勢的模樣,用最認(rèn)真的口吻道:“活著的時候快樂的在一起,沒活路了,一起死也是件美事。這就是我的態(tài)度,以后做任何決定的時候都想一想我的態(tài)度再下決心?!?/p>
林棲鶴點頭應(yīng)下,真好啊,他又看到了那個愛恨都炙熱如烈陽的瑯瑯。
突然就和好了,突然就親近得更甚從前,話頭一停,些微的尷尬和許多的不好意思在兩人之間流淌。
林棲鶴到底是男人,更快從這種氛圍中脫離出來,站起身后把瑯瑯也拉了起來:“去補個覺?!?/p>
“找你借的那人一早就到了,不過之前我沒心思見他,就讓朱大夫先去招待了?!碧m燼揉了揉額頭:“今天得出門一趟?!?/p>
“不是特別急的話先補一覺再說?!?/p>
蘭燼想了想,反正也不差這刻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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