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一樓隱隱傳來的說話聲,蘭燼慢悠悠的將棋盤上的黑白子收進(jìn)不同的簍子里。
來京城之前,她以為做足了準(zhǔn)備,可真正身處其中才知道,那些準(zhǔn)備遠(yuǎn)遠(yuǎn)不夠,比如說才來京城幾天她就發(fā)現(xiàn):并非每個人的立場都那么分明。
不說林棲鶴的立場莫測,就是那兩個站出來彈劾的御史,她都不敢確定兩人身后站著的是誰。
有可能是五皇子,有可能是廢太子,有可能是林棲鶴,還有可能,是沒有冒頭的任何一位皇子。
一日不定下儲君,這潭水就會一直是渾的。
就連她打主意的才十一歲的七皇子,也未必就沒有將手伸入朝堂。
這些皇室中人,有些事生來就懂。
皇上會不知道嗎?
不,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是皇權(quán)斗爭中的勝利者,對皇子之爭再了解不過,他的兒子現(xiàn)在耍的那些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那些事在他面前等同于透明。
那他為何不立下儲君?
皇子斗得越久,越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難不成,他在養(yǎng)蠱?誰能活到最后,就是他要的太子?
可從他這些年的表現(xiàn)來看,他沒有心狠到讓兒子互相殘殺的地步。
那是為何?總不能是讓皇子斗得幾敗俱傷,好讓廢太子翻身。
蘭燼摩挲著最后一顆黑子,還有林棲鶴這事,但凡換個人賑災(zāi)不力引起民變,掉的都不止他一個人的腦袋,可皇上卻只罰了他半年俸祿……
不知道哪個心竅亮了一下,蘭燼心底突的生出一個念頭來:這位林大人,真正的身份該不會是皇子吧?
可要真是皇子,皇上這樣的做法就不是維護(hù)了,而是給他拉仇恨,將來無論哪個皇子繼位,都不可能容下他。
無論從哪個方面去想,皇上看起來都沒想讓林棲鶴活。
看似圣眷正濃,可實(shí)際是走在懸崖邊上,隨時(shí)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以林棲鶴的聰明,不可能沒看出來這一點(diǎn),那他的所作所為就更讓人想不通了。
幾個皇子里,四皇子繼位的可能性最高,可得罪他的事林棲鶴做了不少。
要說他看好五皇子,他分明又是借著五皇子在算計(jì)四皇子,哪邊都沒討好。
二皇子勢弱,六皇子還不成氣候,七皇子年紀(jì)還小,難道他是打算在這三個里選?
又或者,他打算助廢太子翻身,從廢太子這里找出路?
想到這個可能,蘭燼將廢太子和林棲鶴所有有牽扯的地方都過了一遍,太子還沒被廢的時(shí)候,四皇子有多少人折在林大人手下,太子只多不少,看起來兩人也實(shí)在稱不上和睦。
要說是太子被廢后,兩個人突然就看對眼了,太子被廢的這三年,林大人對太子那點(diǎn)人手也沒有手下留情,依舊陸續(xù)有人折在他手里。
這個人,怎么這么難懂。
蘭燼把黑子扔進(jìn)白子的簍子里,冷冷的看著在一堆白子里顯得尤其孤單的黑子。
回京之前二先生擔(dān)心她被仇恨沖昏了頭,還一再叮囑她在京城不要沖動行事,托這位林大人的福,別說沖動了,她現(xiàn)在滿身的弦都拉緊了,比之前任何時(shí)候都更謹(jǐn)慎。
***
秋日的夜晚有了絲線涼意,林棲鶴從馬車?yán)锍鰜?,看著面前開著的大門,攏了攏外衣往里走去。
迎在門口的下人沉默著將人往里引,經(jīng)過三重門后,下人將他帶到一處院落前行禮告退。
林棲鶴進(jìn)院子后見著了坐沒坐相的人。
“要見林大人一面可真不容易?!崩认?lián)u椅上躺著的男人朝他舉了舉手小酒壺:“敬我們兢兢業(yè)業(yè)的林大人?!?/p>
林棲鶴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腕一用力,把人從椅子上拽起來自已坐了下去,躺好了閉上雙眼舒服的嘆了口氣。
從早上忙到這會,饒是以他的好身體,都覺得有些精力不濟(jì)了。
男人見他這樣也收了嘻笑樣,往門檻上一坐,道:“你說你,去過幾天輕松日子也沒人能把你怎么樣?!?/p>
林棲鶴唇角微揚(yáng),是沒人能把他怎么樣,可他的時(shí)間本就所剩不多,哪里能浪費(fèi)。
“江南民亂,御史臺會去四人,史勤,你帶上一個你的人,再從中出力,讓四皇子的人去兩個?!?/p>
史勤,御史臺察院監(jiān)察御史。
他立刻就明白了林棲鶴這話里的意思:“此時(shí)江南民亂,四皇子一定不會讓五皇子去。民亂初起,還未到收不了場的地步,他一定會從五皇子手里奪下這個差事。御史里有兩個他的人,他能做的事就多了,到時(shí)回到朝中,這兩人必會為他說話,他們也是我們最好打開的口子?!?/p>
林棲鶴張開眼睛:“四皇子行事狠辣,只看結(jié)果不在乎過程,再加上他不敢長久的離開京城,一定會盡快了結(jié)事情回來??扇缃竦慕希裥恼切枰矒岬臅r(shí)候,他的做法只會讓問題變得更嚴(yán)重。就算表面上抹平了,暗中只會更加洶涌?!?/p>
“后果,會很嚴(yán)重。”
林棲鶴當(dāng)沒聽出來他話語中的擔(dān)憂,繼續(xù)吩咐:“你只需行使你的監(jiān)察之責(zé)即可,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管,盡量多拿回來一些證據(jù),切忌打草驚蛇?!?/p>
史勤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此事非同小可,一個不好江南就要反了,若是走到這一步怎么辦?”
林棲鶴坐起來,看著廊下的燈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書房門外他親手掛上去的那一盞。
“江南年年水患,年年賑災(zāi),每年往里填的銀子和糧食都快趕上軍需糧餉了。從去年我就在部署此事,放心,反不了。”
史勤眉頭微皺:“你很清楚,民亂不是別的事,再經(jīng)四皇子的手一鬧,會死的人不會少?!?/p>
林棲鶴起身走到臺階前站定:“放任不管一樣會死人,區(qū)別只在于是一年一年勻稱平均的死,還是一次多死些。史勤,這事我今年一定要辦,不會拖到明年去。”
史勤走到他身邊站定,或許此時(shí)棲鶴看的是樹,而他看的是花,可他們面前的路,是同一條,他們想做的事,也是同一件。
“知道了,我會辦好?!?/p>
“這事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林棲鶴轉(zhuǎn)頭看他一眼:“收集證據(jù)的時(shí)候聰明些,別把命丟在那里?!?/p>
“放心,我這條小命重要得很,不會輕易丟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