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昭坐上馬車許久,還依舊臉色青青紅紅不散去。
這些年,他接受了無數(shù)人異樣的眼光和嘲笑,也有人隱晦地跟他說,某某大夫,江湖郎中,四方游醫(yī),更甚至不知打哪里弄的偏方,引薦或者推薦給他。但從來沒有一個人,這般直白地跟他說要幫他治。
他這九表妹,真是行事不忌。
他緩了好久,臉上的顏色才散去。
到了中書令府,看著已有不少車馬停在府外,管家正在迎客,門庭若市,他才想起來,她似乎沒回答他,不是為了半壇酒的恩情,那又是為了什么,讓她寧愿被束縛在京城,難道是為了李安玉本人?
崔昭還沒見過李安玉,但他見過李安玉的畫像。
有很多女子,困于情愛,難道九表妹,也是那個?
他下了馬車,與騎馬過來的王襲碰到了一起,被管家一起迎進了府。
王襲問崔昭,“崔大人是從明熙縣主府過來?”
崔昭微笑,“王校尉耳目靈通?!?/p>
王襲搖頭,“不是我耳目靈通,是明熙縣主近來受人關注,尤其是昨兒,崔大人被太皇太后召入宮中,草擬賜婚入贅的圣旨,崔大人也跟著一起揚名了。方才不久前,崔大人的馬車從明熙縣主府出來,便又被人猜測議論了一番,我騎馬一路過來,聽到了街頭巷尾的議論罷了?!?/p>
崔昭依舊微笑,“京中的風聲,素來的確傳的快。我是有些時日沒見姑祖母了,趁著今日休沐,去看看她老人家,否則今日鄭老夫人壽宴后,總要飲酒,不能頂著一身酒味,再去虞府探望,不合禮數(shù)。”
王襲問:“崔大人去虞府,不止探望盧老夫人吧?”
崔昭挑眉,“王校尉想問什么?”
王襲看著他,“聽聞昨兒崔大人去了崔尚書府?”
崔昭點頭,“看來王校尉對我的動向,也十分關注?!?/p>
王襲搖頭,“是我父親?!?/p>
他腳步不停,“我奉太皇太后之命,接應明熙縣主,卻反被她救了幾次,躲開了刀劍暗器,得以求生。心下佩服明熙縣主一身堅韌心智。她曾與我說,面見太皇太后,請求的事兒,與朝堂社稷無關,只是為了婚事自主,如今卻受李安玉半壇酒的恩情逼迫,為了他,接受太皇太后招攬,留在京城,卷入朝堂。你我皆知,朝堂從來都是不見血的刀鋒冷箭,比江湖上的打打殺殺,要厲害百倍,我們王家,心向太皇太后與陛下,自然不會將她如何。但別人呢?郭家、柳家、包括崔大人的族伯清河崔家,還有如今你我來賀壽的滎陽鄭家,你覺得有多少人,會容她以女子之身,入朝隨陛下御前行走?”
崔昭偏頭看王襲,“所以,王大人想跟我說什么?”
“若我沒猜錯,崔尚書是讓崔大人傳話警告她吧?但以她的脾性,怕是沒應。那么,得罪了清河崔氏,她又多了一重殺機。而范陽盧氏會為了保她與各大世家作對嗎?還有你博陵崔氏與緊密姻親的滎陽鄭氏,又如何選擇?”王襲不再看他,“我是想說,若是兩難,不如請崔大人給盧老夫人提個建議,殺了李安玉,豈不迎刃而解了?”
崔昭:“……”
他驚異,“此話是王侍中讓王校尉轉告給下官的,還是王校尉自己所言?”
王襲回他,“與我父親無關,是我自己?!?/p>
“為何?”
“自然是敬佩明熙縣主,不想她被半壇酒的恩情所累?!?/p>
崔昭盯著王襲,看了一會兒,笑了笑,“此話我轉達不了,王校尉既然如此關心我表妹,不如自己去跟我姑祖母建議?!?/p>
王襲也盯著他,“若是為了范陽盧氏和博陵崔氏著想,這話崔大人轉告的了?!?/p>
崔昭沉默。
“哎呦,兩位大人,怎么不走了?”一名掌事追上來,連連道歉,“是找不到去春福堂的路嗎?今兒客人太多,怠慢兩位大人了。小的這就引兩位大人過去。”
崔昭溫和地笑,“找得到,就是與王校尉多說幾句話,你自去忙就是。”
王襲也道:“你只管去招呼別人,我們自己過去?!?/p>
掌事哪里肯依,他自覺剛剛已經怠慢了兩位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大人,今兒來的客人多,管家在門口招呼人,幾位公子更是要親自引著德高望重的人進門,他們幾個管事也忙的團團轉,小廝不夠使,被管家安排的引路小廝大概是被崔昭打發(fā)走了,自覺他來了鄭家算是半個自家人,便去忙別的了,但他覺得不行,這位王校尉,可不是自家人,不能怠慢。
于是,掌事親自引著二人去了老夫人的春福堂賀壽。
話語就此打住,誰也不再提一句。
春福堂內,鄭老夫人坐在首座的椅子上,一直笑呵呵地接受各府的夫人以及世交家的小輩們送上的賀禮和祝福。
高門世家的一品誥命老夫人,分毫不差于太皇太后的尊貴,甚至一場整壽,辦的要更加奢靡奢華。
宴席要開始前,陛下親至,帶來了太皇太后的壽禮。
中書令鄭大人親自迎接了少年天子。
元宏挨著鄭老夫人坐下,送上壽禮和賀詞,又笑著說:“皇祖母本想親自來給老夫人賀壽,但奈何因近日太過操勞,身體不適,請了太醫(yī),怕帶著病氣來老夫人的壽宴不美,便遣了朕來,代她向老夫人問好?!?/p>
鄭老夫人笑呵呵地搖頭,“太皇太后為著朝事,辛苦操勞,老身整日含飴弄孫,哪里需要太皇太后惦記?多謝太皇太后還想著老身壽辰,務必請?zhí)侍蟊V厣眢w。”
雖然是因著文成帝,太皇太后輩分高,與鄭老夫人算是同輩,但一個六十的人,的確早已含飴弄孫,另一個三十幾歲的人,還正當年,的確還是很能操勞的年紀。
元宏眸光閃了閃,笑著說:“朕會向皇祖母轉達老夫人的關心?!?/p>
因著皇帝的到來,鄭家的這場壽宴,無論是規(guī)格,還是熱鬧,都已極高。
元宏看著為鄭老夫人前來賀壽的他的臣子們,和樂融融,分毫看不出因著張求一案,私下里為著蠶食吞噬張求的勢力,為著各處出現(xiàn)的官位空缺,暗中斗的你死我活。
這就是世家們,為著共同的利益,可以擰成一股繩,為了各自的利益,私下里,也可以化身為虎狼,咬死對方。
而他,還沒成長起來,以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要平衡這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