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老夫人坐在一旁,看著二人你來我往,心里感慨,小九這禮數,明明好的很。
懂得拿捏人心,也懂得擅用人心。
從這個謝禮上,便可窺探出她的行事來。
昨兒她聽崔昭為她草擬的圣旨,便說了句,“這些年崔昭那孩子,身體有疾,可是愁壞了崔家的老姐姐,四處幫她求醫(yī)問藥,偏偏他自己不上心,只關心他祖母的膝蓋,尋了許多藥方,也不見多少效用?!?/p>
她當時多問了兩句,她如閑話一般,與她說了,沒想到,今兒便送了一張藥方做謝禮。
也是有心的。
崔昭也在心里感慨,暗想著族伯沒見過九表妹,若是他見過,不知道昨兒還會不會讓他今日來傳那句話。
用過朝食,侍候的人都退下后,崔昭轉達崔奇的話給盧老夫人聽,也給虞花凌聽。
盧老夫人聽完,臉都變了。
盧青妍也擔憂地看向虞花凌。
虞花凌面色未變分毫,神色如常,笑著說:“崔尚書這是威脅,還是警告???”
這京城,素來以郭、柳、張、崔、王、鄭勢力盤踞,形成世家大族密不可分的一張姻親網,世家貴女,不以嫁皇室為貴,以相互結親為門當戶對。
張家倒臺后,各大世家快狠準地將張家勢力瓜分蠶食,太皇太后托舉的隴西李氏,如今還排不上號。范陽盧氏和博陵崔氏也只是京外大族,因在京為官者人少,京中勢力以及朝中勢力,落于這些世家下風。
清河崔氏在京城地位舉足輕重,崔奇讓崔昭來傳這個話,是傳給范陽盧氏聽,也是傳給她聽,想讓范陽盧氏管住自家女兒,也想讓她知難而退。
崔昭嘆氣,“既是威脅,也是警告吧!”
他頓了頓,“或許,你可以當做好心?!?/p>
畢竟,算起來,與他博陵崔氏同族,也與范陽盧氏有著干系。
“小九。”盧老夫人攥住她的手,“你昏迷期間,住在宮里時,被人下了銀針也驗不出的奇毒,興許不是張求一黨所為,是這朝中,有人要你死?!?/p>
“朝廷水深,你就這么一股勁地趟進渾水里來,的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p>
虞花凌拍拍盧老夫人的手,“祖母怕什么?”
她看向崔昭,“表兄,勞煩你轉告崔尚書,我不是馮女史,我也不怕的。若是怕的人,就不會接宋公的手書入京了?!?/p>
她頓了頓,“留在京城,雖然非我所愿,但事已至此,也非我不愿。”
她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太皇太后看重我,許我封號、食邑、賜我府宅、夫婿。如此伯樂,實屬難求。從今以后,她之所想,便是我之所為。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一條命而已,還請崔尚書不必為我擔心?!?/p>
崔昭心里雖然知道虞花凌不會退,但還是被他這番不客氣半絲不迂回的話給驚了驚。
昨兒在皇宮,她對太皇太后軟磨硬泡,不顧太皇太后黑臉,一道圣旨,字字句句,都是讓她達到滿意為止,顯然不是不懂事的小兒,也顯然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如今自然不會在事成后被嚇住退縮,但這也真是過于不客氣了些。
族伯的面子他要給,來傳這個話,對他來說,不過是走一趟而已。
但他看著這位九表妹,心想他若是再把這句話傳回去,族伯怕是得氣的砸了茶盞。
盧老夫人搖頭,“不、不能這么說?!?/p>
她看著虞花凌,不贊同地道:“你不知道他們的手段,如今只是給你警告,讓你知難而退,你若不聽他們的話,他們會合起來,聯手將你殺了。”
她十分憂心,“小九,祖母沒想到,他們竟然這么忌憚你。就連崔尚書,都容不下你。祖母該攔著你的,不該只想著興許你留在京城,對家里更有利。是祖母想差了。”
她如被醍醐灌頂,臉色發(fā)白,“小九,你……”
“祖母。”虞花凌按住她的手,“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與家里無關,若是家里怕被他們聯手打壓,可以將我逐出家門。我從今以后,不是范陽盧氏的女兒,他們把賬也算不到范陽盧氏頭上。”
“你……”盧老夫人早就見識了她的執(zhí)拗,一時間噎住。
虞花凌繼續(xù)拍著她,“祖母,當年,我離開家里時七歲,如今我都十五過半了。七八年了,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我險些死過不止一次,細算的話,興許百八十次都是有的。若是怕死,我何不安安分分,在家里做您的好孫女、父親母親的好女兒呢?”
她面上輕淡無畏,“每一個決定,都是我深思熟慮的,這是我自己的路。無需家里插手。家里若是認我的路,那我便是盧家的女兒,家里若不認,那就將我逐出家門,從此與我,再無瓜葛,無論榮辱,我都與家里再沒半分干系。生死亦然?!?/p>
盧老夫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崔昭安靜地坐著,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盧青妍抿著嘴角,也沒出聲。
許久后,盧老夫人閉了閉眼睛,“也罷,事已至此,我會給你祖父去信,看他如何說吧!”
是盧家站在她背后,與她一起,跟著太皇太后,幫她奪權,對抗那些京城盤踞已久的世家,興許與如今的張家一樣,一日之間,樹倒屋塌,滿門皆敗;還是將她逐出家門,從此以后,與盧家榮辱不相干,盧家還依舊是如今的盧家。
在如今的當下,這是個很難的選擇。
虞花凌沒什么意見,點頭。
盧老夫人對崔昭道:“你還有要事,快去忙吧!先不急著給崔尚書傳話,等范陽的書信來,你再過去,免得崔尚書牽累你?!?/p>
崔昭點頭,站起身,“姑祖母,我改日再來看望您?!?/p>
盧老夫人擺手,剛要吩咐人送他出去。
虞花凌站起身,“我送表兄?!?/p>
盧老夫人作罷。
看著二人一起出了院子,盧老夫人頭疼地嘆氣,“妍姐兒,派個人去喊你二叔、六叔,今明兩日,過來一趟。咱們在京城的人,得先心里有個數,也要拿出個章程來?!?/p>
又吩咐,“不用你親自去,派人傳句話,讓他們來就行。小九也該見見他們了。”
盧青妍點頭,先扶著盧老夫人回屋躺下,又去吩咐跑腿的小廝去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