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外聽到這樣一番話,但仔細看她,又覺得不意外。
這姑娘身上有一種韌勁,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因為在外游歷多年,見過千奇百態(tài),又歷盡千帆,才有的這種堅韌無畏無堅不摧的心懷。
若不是那半壇酒,她怕是不會有軟肋,被他拿捏住。
也不對,若不是她出身范陽盧氏,自己自小抗爭外出艱難,闖出一條自己的路來,大約也不能對他感同身受,愿拽他一把。
無論如何,李安玉都覺得,自己足夠幸運,遇到了這樣的姑娘。她身上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形容不出來,卻在靠近后,被吸引,難以自拔。
太皇太后與家里談妥的那一日,他黑著臉,心里鬧騰的十分厲害,但卻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家里的人都勸他,甚至他的母親都覺得他不知好歹,太皇太后看重,天大的好事兒,以他一個人,換得重利,他們長房這一支,以后會更有威懾。
但沒有人設(shè)身處地想過他,骨子里多年養(yǎng)成的驕傲,該如何折下這根脊梁。
如今,他十分慶幸那夜在雁門,獨自一個人,煩悶地去深巷酒肆,以前一擲千金的他,走出酒肆前,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沒喝完的半壇酒。
那半壇酒,不過幾兩銀子。
“怎么不說話?”虞花凌沒聽到他回應,回頭看他。
李安玉露出笑容,陽光灑在花枝上,讓他容顏在這一刻看起來比花更盛,他輕聲說:“我知道了,未婚妻?!?/p>
虞花凌:“……”
這人,勾引人而不自知。
盧老夫人已經(jīng)聽說李安玉來了,心情復雜,想著是自己去見見那位少年揚名的李六公子,還是等著他來見。
她對李安玉,實在有些好奇,但又覺得,今日天色不早了,他未必會來見她,小九也不見得讓他見她。
畢竟,她早先說的那些話,當時就惹了小九不高興了。
如今想想,不能說她說的不對,但也不能說小九說的沒道理。這事兒站的角度不同,分辨不出個對錯。
她不禁嘆氣。
盧青妍覷著盧老夫人臉色,小聲問:“祖母,我去前面悄悄替您看一眼?”
盧老夫人搖頭,“罷了,到底是你妹夫,你悄悄看,不合規(guī)矩。”
盧青妍也知道她去看不合規(guī)矩,搖頭,“我讓玉瑩去?!?/p>
盧老夫人又搖頭,“惹了小九不高興,回頭又要跟我甩臉子。未免再連累你,還是算了。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住她板著臉刺我?!?/p>
盧青妍沒了話。
她也想起了,早先祖母說了九妹妹不愛聽的話,九妹妹當時就惱火了的模樣。那氣勢,實在是有些嚇人。她當時心里就是一咯噔,呼吸都差點兒斷氣。
從小到大,她就沒見誰跟祖母那般說過話,就連祖父和族里的老叔公,都不對祖母說重話的。偏偏,祖母沒跟九妹妹翻臉。
盧老夫人忽然說:“你有沒有覺得,小九發(fā)起脾氣來,很像你祖父?”
盧青妍想了想,點頭,“是有點兒像?!?/p>
祖父雖然不跟祖母發(fā)脾氣,但跟子侄發(fā)起脾氣來,那氣勢也是嚇人。祖父對孫輩們雖然和藹,但孫輩們沒一個不怕他的。
除了九妹妹,九妹妹從小就不怕任何人。
盧老夫人露出笑容,“咱們盧家的姑娘,不仗勢欺人,但也不能軟弱可欺。我以前教導你,為你尋個妥帖人,婚后孝敬公婆,友敬夫君,但如今我想想,還要教導你,若公婆不慈,你也不必客氣,若夫君不善,你也不必軟弱,拿出咱們家姑娘的傲氣來?!?/p>
盧青妍點頭。
盧老夫人又道:“小九不是個不講理的,今日看到那封圣旨時,確實是我一時有欠考量,說話有些不妥?!?/p>
她回憶著虞花凌發(fā)火的模樣,“那氣勢,還挺嚇人,當時我差點兒以為,她要趕我們出去了。我心想,若是她趕我走,我該怎么賴著不走才好?!?/p>
盧青妍:“……”
祖母對九妹妹的寬容度已經(jīng)這么高了?這幾乎不是她認識的祖母了。自小便對她嚴苛教導的祖母,自從見到九妹妹,住進來,跟變了個人似的。
“你九妹妹身上有很多優(yōu)點,是祖母教不了你的?!北R老夫人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嘆氣,“若是能學到幾分,你也學學吧!”
盧青妍點頭。
二人正說著話,外面有婢女稟告,“老夫人,九小姐帶著李六公子往這邊來了。”
盧老夫人騰地站起身,“來了?來見我了?”
婢女不確定,“奴婢不太清楚,但往這邊走來了?!?/p>
“那就是來見我了,快,七姐兒,咱們快收拾一番?!北R老夫人急起來。
盧青妍連忙帶著人幫盧老夫人收拾衣物發(fā)髻,一時間,忙作一團。
一盞茶后,外面?zhèn)鱽硌诀咂抛拥囊姸Y聲,“九小姐!”
虞花凌擺擺手,帶著李安玉往里走,“祖母午睡可醒了?我?guī)е椿榉騺斫o祖母見見?!?/p>
丫鬟婆子齊聲應答,“回九小姐,老夫人已經(jīng)醒了?!?/p>
有人挑門簾,有人引路,皆壓著心中對李安玉的驚艷與好奇,將二人規(guī)規(guī)矩矩請進畫堂。
十幾個丫鬟婆子在院中伺候,行走動作間,不見忙亂,有序且無聲。這是每一個世家大族里奴仆的規(guī)矩。
盧老夫人沒讓二人等,很快從里間出來。
虞花凌介紹,“祖母,這是我未婚夫,圣旨上寫的那個,李六公子,李安玉,我?guī)^來給您見見,半個月后,他搬過來,與我同住?!?/p>
盧老夫人聽她這介紹詞,險些噎斷氣,幸好她吃了一輩子鹽,勉強繃住了。
李安玉也險些哽住,但他今日與虞花凌一番交談,對她的脾性已摸清了一二,知道她不是不會說話的人,如今這樣說,必有道理,便笑著見禮,“祖母好,晚輩李安玉?!?/p>
上來就喊祖母,也是學了虞花凌。
盧老夫人心梗了一下,險些笑不出來,但這個孫女,與別的孫女不同,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既然能通過孫女,跳出太皇太后手心,也不是尋常人,她很快便穩(wěn)住了,也露出笑容,“好,好,既然是自家人,不必多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