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心情很不好。

　　從早朝到現(xiàn)在，他一直在等還銀的人，可是一個都沒有。

　　都不做人??！

　　西南有災(zāi)，他老人家都帶頭儉省了，怎么就沒一個有點(diǎn)心，動個容，還點(diǎn)銀子？

　　就算你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你能還多少是多少??！

　　可是沒有。

　　太上皇給自己寫了一個大大的‘靜’字。

　　賈家明明開了個好頭，怎么這滿朝文武就沒一個學(xué)一學(xué)？

　　曾經(jīng)……

　　想到一直是他急先鋒的兩兄弟，太上皇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再沒有急先鋒了。

　　“來人！”

　　“奴才在?！?/p>

　　戴權(quán)急忙奔上。

　　“去各王府，傳朕口喻，讓他們每家都還些銀子?！?/p>

　　他在朝堂上說了那么久，話不能掉在地上。

　　太上皇很要自己的臉，“哪怕賣地賣房子，也得給朕還上一部分。”

　　一群不孝的東西。

　　他這個當(dāng)父皇的都這么難了，還裝著不知道。

　　“……是！”

　　戴權(quán)心尖發(fā)顫，就知道太上皇黑臉沒好事，果然??！

　　如今這差事是越來越不好當(dāng)了。

　　在太上皇身邊要如履薄冰，到各王府宣旨……，也是得罪一大片。

　　鄭王脾氣暴躁，說不得都能給他一耳刮子。

　　人家是太上皇的親兒子，可能連申斥都沒有。

　　戴權(quán)決定把這得罪人的活，都給下面的小子們干。

　　于是，一群太監(jiān)很低調(diào)的往各王府去了。

　　此時，太上皇在等，皇帝也在等。

　　借錢的時候，他們一個個賠著笑臉，輪到還錢的時候……

　　皇帝也好氣。

　　若不是朝中真正欠銀的大戶，不是受他父皇當(dāng)年出巡的連累，就是自己的親兄弟，他都想用暴力手段了。

　　可恨，一群不干人事的東西。

　　一想到那群兄弟，皇帝的心緒就沒法平靜。

　　他們哪一個的日子過得不好？

　　尤其前面的幾個兄長，出宮封王的時候，哪一家沒個幾十萬兩？

　　為何后來都沒錢？

　　就算再敗家，也敗不到那種程度。還不是因?yàn)椋麄兡缅X去收買人心，跟太子打擂臺，彼此打擂臺，又跟他打擂臺？

　　皇帝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

　　想到去世的太子哥哥，皇帝就只能一再告誡自己，得穩(wěn)。

　　只要他穩(wěn)得住，就能守得云開見月明。

　　為了一家子的身家性命，皇帝又一次按下所有冒險(xiǎn)、危險(xiǎn)的念頭。

　　正在這時，羅寶急匆匆的沖進(jìn)來，“皇上，好消息啊，京營節(jié)度使王子騰大人來還銀子了?！?/p>

　　朝中姓王的大人有些多，他貼心的連名帶姓說出來。

　　“多少？”

　　皇帝的眼睛里瞬間滿是亮光。

　　天要黑了，再沒一個還銀的，國庫就還空虛著，萬一過年再來場大雪，那就糟了。

　　皇帝不求王子騰一下子盡數(shù)還了，只要愿意還，就是好消息。

　　“全還了，二十六萬兩?！?/p>

　　羅寶為他的主子感覺心酸，大聲道：“聽說銀子不夠，他還從賈家借了一萬多兩呢。”

　　后面借銀的話，是王子騰跟戶部收銀的官員，大聲說出來的。

　　“好好好！”

　　皇帝大喜，“太上皇知道了嗎？”

　　“……這一會應(yīng)該知道了，奴才回來報(bào)喜的時候，聽說太上皇已經(jīng)宣了王大人覲見?！?/p>

　　“唔”

　　皇帝有點(diǎn)冷靜了。

　　王家也是父皇的老臣。

　　罷了，能主動還銀，就算是好臣子。

　　“打聽著，有什么事，馬上報(bào)來?！?/p>

　　父皇賞了，他這邊也應(yīng)該有所表示。

　　雖然他這表示相比于父皇的，幾乎可有可無，但誰讓他窮呢？

　　老頭子想讓天下人都看到他窮，那就窮著唄！

　　皇帝躺平，太上皇卻不能躺。

　　雖說王子騰不是第一個還庫銀的，但還當(dāng)鼓勵，尤其聽他說，因?yàn)殂y子不夠，他還朝賈家借了一萬多兩后，心頭就更滿意了。

　　當(dāng)年接駕，王家辦的甚為宏大，太上皇的后宮到現(xiàn)在都還有那年外邦進(jìn)獻(xiàn)的幾個美人。

　　只是她們年紀(jì)也大了，他又要保養(yǎng)，如今一年都不見一次了。

　　但年輕的時候，因?yàn)槟菐讉€外域美人，太上皇還是很有沖勁的。

　　“朕記得，你們兩家是老親吧？”

　　“是！”

　　王子騰的臉上帶著笑，“臣的大妹妹嫁給了榮國府的二老爺賈政，后來兩家的孩子們交往的就多，臣的侄女又嫁給了榮國府的大房做媳婦?！?/p>

　　“好好好！”

　　太上皇似乎很滿意兩家走的親，但事實(shí)上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說起來，臣的外甥女，榮國府二房長女，叫元春的，如今正在宮中任女史。”

　　噢？

　　太上皇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那是賈代善的孫女。

　　其實(shí)不該進(jìn)宮的。

　　當(dāng)年他上趕子想跟代善結(jié)親家，他都沒同意，結(jié)果選了林探花為婿。

　　后來想一想，不同意才是對的。

　　賈家在軍中還很有些關(guān)系。

　　他的女兒不論指給哪個皇子，賈家在無形中，都等于站了隊(duì)。

　　太上皇老了，只想平平安安，安享最后的富貴。

　　可是兒子們跟烏眼雞似的。

　　太子在時，他們就在鬧，但那時，他想著他們年紀(jì)小，太子能繼承皇位，他們卻只有他給的那點(diǎn)子?xùn)|西。

　　相比于前朝的王爺們，他的兒子們可憐多了。

　　這一心疼就壞了事。

　　太上皇的心中閃過一抹痛苦。

　　太子沒了，兒子們還在鬧。

　　也就當(dāng)年剛退位時，他們老實(shí)一點(diǎn)，現(xiàn)在又開始了。

　　這王子騰也是個想幾方投資的人吧？

　　還想把王家摘干凈，用賈家的姑娘？

　　倒是有些腦子。

　　一輩子都在算計(jì)人的太上皇一眼便看透王子騰耍的小聰明。

　　怪不得代善死后，賈家才出孝，就把那小姑娘送進(jìn)了宮，這里面少不了王子騰的攛掇吧？

　　可憐他念著代善，讓她在宮中當(dāng)個管理筆墨紙硯發(fā)放的女史，輕閑又自在。

　　太上皇看著好像跟他閑話家常的王子騰，心中忍不住冷笑。

　　呵呵

　　果然人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女史?。m中能任女史的都是才女?！?/p>

　　太上皇笑呵呵的，“戴權(quán)，傳賈女史來見一見?！?/p>

　　“是！”

　　戴權(quán)看了一眼王子騰，忙退了下去。

　　“謝太上皇”

　　王子騰感激的好像聲音都發(fā)顫了，“太上皇隆恩，臣銘感五內(nèi)……”

　　他洋洋灑灑的就是一堆感謝皇恩的話，當(dāng)然，也沒放過，賈元春自小就被抱在賈母身邊長大的事，又重點(diǎn)跟太上皇一起回憶了一下榮國公賈代善。

　　到最后太上皇好像也被感動的不行，待見到賈元春時，又好生勉勵了一番，賞了一些東西，再又讓她引著王子騰去見皇帝。

　　這宮里誰人不想往上爬？

　　有本事就爬吧，機(jī)會他給了。

　　賈家、王家……

　　太上皇在鼻子里‘嗤’了一下，就丟開手，不管了。

　　這宮里，活著不容易，死……卻很簡單。

　　太上皇這輩子見證了太多女人的死。

　　有些個，他都曾寵上天過。

　　太上皇轉(zhuǎn)起手上的扳指，又想起曾在心頭占據(jù)一席之地的女人。

　　哎呀，真是太多了。

　　那個元春，皇帝兒子想要收用，就收用吧！

　　戴權(quán)看太上皇閉著眼睛，轉(zhuǎn)著扳指，眉頭微蹙的樣，就知道，這位陛下又在想大事了。

　　他大氣也不敢喘，給下面的小子們使了個眼色，一時之間，這殿里安靜的好像只有太上皇一個人。

　　……

　　寧國府，蓉哥兒到底趕在宵禁前，回到了府中。

　　連著趕路，他們晚飯都沒吃。

　　雙壽去吩咐廚房的時候，蓉哥兒打著燈籠來到了尤本芳所在的院子。

　　“母親！”

　　“不是說太晚了，就在那邊歇一夜嗎？”

　　收到消息的尤本芳早一疊聲的吩咐她這邊的小廚房，給蓉哥兒下碗面來。

　　“祖父讓我回來的。”

　　蓉哥兒其實(shí)還有些興奮的。

　　以前，他隨父親去見祖父的時候，祖父罵父親時，他也會跟著挨上一兩句。

　　可是這一次，祖父雖然算不上溫和，可對比父親曾經(jīng)受的，真是好太多太多了。

　　“他老人家身子可好？精神如何？”

　　尤本芳問，“道觀那里，一切可都好？”

　　“祖父的身子看著還好，身子也還好?！?/p>

　　蓉哥兒一一回答，“道觀還跟以前一樣。兒子跟祖父說了家中最近發(fā)生的事，老人家沒說半句不好呢?！?/p>

　　沒罵，就說明他們辦的好。

　　這是來自祖父的肯定呢。

　　“母親，兒子謝謝您！”

　　蓉哥兒長長一揖！

　　連祖父都交待他，要好生孝敬母親呢。

　　“你這孩子，這是作甚？”

　　尤本芳心中微暖，忙扶他一把，“我們是母子，說這些就外道了。這么冷的天，來回跑這么遠(yuǎn)的路，快洗洗，熱乎熱乎手，馬上吃面?！?/p>

　　“誒～”

　　蓉哥兒凈了手，在尤本芳這里吃了熱呼呼的羊肉面，整個人都舒坦了。

　　“蓉哥兒，外面在傳有關(guān)我們家還銀跟王家有關(guān)的事，你知道嗎？”

　　呃～

　　還真知道。

　　“西府赦叔祖很氣王家，”蓉哥兒道：“一早親自命人往外傳的?！?/p>

　　他也跟著幫了一把。

　　“母親，王子騰算計(jì)我們家，我們明著告訴他，我們知道了，這不是什么大事?！?/p>

　　王子騰不敢到他家鬧的。

　　真要鬧，唾沫星子都能壓死他。

　　所以，他只能過來賠禮。

　　蓉哥兒也等著他過來賠禮。

　　哼～

　　他就是要他知道，就算太爺爺他們都不在了，賈家也不是他能算計(jì)的。

　　“母親，您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尤本芳看著他，聲音幽幽，“王家來借銀子。”

　　什么？

　　王子騰還敢到他家借銀子？

　　蓉哥兒呆住，“他不怕……”

　　“怕什么？”

　　尤本芳嘆了口氣，“人家借了銀子，去還庫銀了?！?/p>

　　蓉哥兒：“……”

　　“可能要不了多久，外面都要傳我們賈家能還庫銀是沾了王家的光?！?/p>

　　尤本芳看著蓉哥兒，“換成你是王子騰，你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嗎？”

　　這？

　　想不出來。

　　蓉哥兒有些垂頭喪氣起來。

　　“他能在京營站穩(wěn)腳跟，說明他本人的能力是不差的。”

　　尤本芳道：“接下來，他可能還有我們想不到的應(yīng)對。為防意外，以后涉及到王家的事不要擅作主張，跟母親商量一下可好？”

　　“……是！”

　　蓉哥兒的臉紅了，“兒子錯了，兒子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張。”

　　“不，你沒錯?！?/p>

　　尤本芳搖頭，“我這樣說，只是因?yàn)檫@個人是王子騰。你要相信，能被你太爺爺看重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正所謂吃一虧長一智，你要善于學(xué)習(xí)別人身上的長處。

　　比如這王子騰。”

　　“……兒子知道了。”

　　蓉哥兒的臉色鄭重下來。

　　尤本芳欣慰，“乖！天不早了，你也早點(diǎn)回去休息?！?/p>

　　“是！兒子告退，母親也早點(diǎn)休息。”

　　他退出院子的第一時間，就問王子騰來家借銀的事。

　　真是不聽不知道，聽了后背冒起一層白毛汗來。

　　借了銀，讓它倒在寧榮銜口，廣而告知嗎……

　　“知道西府為何借銀嗎？”

　　如果不是時間太晚，蓉哥兒都想去問問赦叔祖。

　　“好像還跟西府大姑娘有關(guān)?！?/p>

　　雙瑞把他打聽的，全都說了出來，“王家舅爺覺得我們家還了銀子，可以加深太上皇和皇上對我們家的印象。

　　他還想替大姑娘找門路。”

　　這樣么？

　　蓉哥兒一路往自己的院子去，一路想這事成功的可能。

　　另一邊，尤本芳也在想下午銀蝶從西府打聽來的那些話。

　　真是越想越煩！

　　她都忍不住要懷疑，元春封妃的事要提前。

　　元春一旦封妃，王家在榮國府的話語權(quán)又要大了。

　　而且，如果元春封妃是沾了王子騰的光，那以后……恐怕更要偏向王家。

　　怪不得紅樓里，她那么不顧撫養(yǎng)她長大的賈母，要幫王夫人，選寶釵為寶玉的妻子呢。

　　尤本芳幽幽的嘆了口氣。

　　提前就提前吧，現(xiàn)在林如海還活著。

　　如果能讓林如海看清王夫人不喜黛玉的本質(zhì)，也許也能避免悲劇。

　　不過想到王，尤本芳又想到黛玉帶到賈家的王嬤嬤。

　　這個人不會和王家有關(guān)系吧？

　　“銀蝶！”

　　“奴婢在。”

　　把被褥放在春凳睡覺的銀蝶連忙應(yīng)聲。

　　“不用起來。”

　　尤本芳道：“我就是想到一事。”她道：“你明兒去打聽打聽，西府表姑娘的奶嬤嬤王氏是哪兒的人。”

　　“……是！”

　　雖然不明白大奶奶為何要打聽那個王氏，銀蝶卻還是應(yīng)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