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賈母半歪在榻上,聽鴛鴦?wù)f王熙鳳的情況。
說一點也不難受那是假的。
這是長房嫡孫呢。
大兒跟二兒不和,原想著璉兒娶了鳳丫頭以后,這兩房總能和樂些,卻沒想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
應該……就是意外吧?
鳳丫頭好歹是王氏的親侄女。
想是這樣想的,但賈母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昨夜若不是她去的及時,大兒子能把榮禧堂砸了。
唉
都不省心啊!
你說三更半夜的,王氏又叫鳳丫頭去榮禧堂干什么?
她自個的親侄女,她就一點也不心疼嗎?
有多少事,不能今兒說?
如今惹得一身騷,讓大兒子對二房的心底芥蒂更深,就是璉兒……也難過。
“奴婢離開的時候,好像看到了尤大奶奶?!?/p>
“算時間,她也確實該知道了?!?/p>
丟臉啊!
一脈單傳不好,可這兄弟跟烏眼雞似的就好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琥珀去告訴璉兒,就說老婆子說的,再去請下王太醫(yī)。”
雖然大過年的,請大夫兆頭不好,可如今到底是鳳丫頭的身子更重要。
這要是不養(yǎng)好了,以后后患無窮啊!
這些年,賈家死的媳婦夠多了。
王子騰越走越高,鳳丫頭的身子就更不能有事。
賈母道:“這年紀輕輕的,可不能坐下病?!?/p>
“是!”
琥珀忙去傳話了。
“對了,榮禧堂那邊……也還病著?”
“是!”
鴛鴦知道老太太說的是誰,“太太那邊今兒一早也請了大夫,說是肝陽上亢、血虛生風,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呢?!?/p>
這大過年的。
就算要裝病,也要顧忌一下老太太。
為此,她沒給王夫人掩飾一丁點。
“……真是一點也不省心??!”
裝病也要看什么時候。
賈母也認為那邊在裝病躲羞躲愧。
哼
這是躲就能躲得掉的?
賈母氣的很。
要不是一家人,你把人家的嫡孫弄掉了,人家能不跟你拼命?
“鴛鴦去榮禧堂,替老婆子問問,是不是病的爬不起來了,要是爬不起來了,那這個年,就交給大太太去操持?!?/p>
“……是!”
鴛鴦頓了一下,到底去了榮禧堂。
王夫人還以為她是替老太太來看她的。
昨兒出了那么大的事,哪怕回春堂的胡大夫說鳳丫頭肚里的孩子,是絕對保不住的,所有人也都怪上了她。
王夫人很氣。
她昨天就是運氣不好。
要不然鳳丫頭小產(chǎn)怎么也怪不到她頭上。
“叫老太太擔心了。”
哼
她是昭儀娘娘的親娘呢。
看在娘娘的面上,就是老太太都要讓著她點。
王夫人撫著頭,對來的鴛鴦有氣無力道:“昨兒的事,我是真沒想到,這要過年了,家里事務(wù)繁多,這才三更半夜去叫了鳳丫頭?!?/p>
類似的話,她說了很多遍。
“那也是我的侄孫子?!?/p>
王夫人又撫住胸口,好像特別難過,“眼睜睜的看著他就那么沒了,我這心啊……”
“太太要保重自己?!?/p>
鴛鴦能說什么呢?
她屈了個身,道:“老太太讓奴婢來看看太太,說太太若是實在起不來,過年一應事務(wù),就交給大太太?!?/p>
什么?
王夫人驚呆了。
交給大房?
這怎么可以?
邢氏能做什么?
“我其實已經(jīng)好多了,又何必再麻煩大嫂?”
她費了多少力氣,才把這個家從大房攥到他們二房手中?
“玉墜兒,跟鴛鴦一起去榮慶堂,”這一會,她連中氣都足了些,再不是剛剛有氣無力的樣子,“跟老太太說一聲,讓她老人家不必掛懷,過年的事,我必處理的好好的?!?/p>
“是!”
玉墜兒忙應下了。
“那……太太先歇著,奴婢告退!”
“賞!”
王夫人給了彩云一個眼神。
彩云忙摸了一個銀花生出來塞到鴛鴦手上,“多謝姐姐還來跑一趟,拿著喝杯茶!”
“謝太太賞!”
鴛鴦扯了個笑臉,屈身道:“奴婢告退!”
府里的事,她哪樣不清楚?
二太太表面上不看重管家權(quán),天天拿著佛珠好像菩薩一樣,但事實上……,只看她三更半夜還叫二奶奶就知道,她把管家權(quán)看得有多重。
就是可憐了看似精明的二奶奶。
鴛鴦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在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
有些事真的是連想都不能想啊,更不要說了。
“鴛鴦姐姐,老太太這一會還好嗎?”
跟來的玉墜兒小心翼翼的。
昨兒因為二奶奶小產(chǎn),她姐姐金墜兒被太太罰跪了一夜,早上凍昏過去,太太才讓回房,還不準請大夫。
當奴才的不敢說主子的不是,如今伺候的只能更加小心。
“放心,老太太那里沒事的?!?/p>
鴛鴦和金墜兒、玉墜兒也是自小的交情,金墜兒被罰的事,她也知道了,“金墜兒怎么樣了?”
“……不太好。”
玉墜兒努力不讓自己哭,“蓋了幾床被子,還發(fā)了熱,渾身發(fā)抖?!?/p>
造孽!
鴛鴦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多給她放點湯婆子。對了,我那里還有幾丸散熱去風的藥丸,回頭你悄悄的喂她服下。”
“嗯!”
玉墜兒吸吸鼻子,“多謝姐姐,回頭等我姐姐好了,一定讓她親來謝你。”
“我們姐妹說這些做什么?”
鴛鴦拍了拍她。
兩人看到周瑞家的往這邊來,都噤了聲。
面對面不好不說話,寒暄幾句,這才各走各的。
“太太!”
周瑞家的沒想到王夫人會在這時候起來,一邊和彩云幾個服侍她穿衣洗漱,一邊勸她,“您還病著”
“好了?!?/p>
王夫人的臉色很不好看。
再不好,這個家就要重新變成大房的了。
“不論誰來問,都說我好了。”
可是那黑眼圈……
彩云幾個不敢反駁,都應了聲‘是’。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周瑞家的留下?!?/p>
感覺到周瑞家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王夫人擺擺手,只留周瑞家的說話。
彩云幾個忙無聲退下,順便還把房門給關(guān)了。
“什么事?”
“太太,您的病”
“都說了沒事?!?/p>
王夫人制止心腹的關(guān)心,問道:“說你的?!?/p>
“東府的尤大奶奶去看二奶奶了,聽說勸她換藥,換大夫呢。”
什么?
王夫人眼神一厲,“……那邊的尾掃干凈了嗎?”
“太太放心!”
周瑞家的其實挺慶幸,“那邊不是先請了濟世堂的大夫嗎?怕他再來,胡大夫的方子和藥,都沒問題。”
這就好。
王夫人輕輕的吐了一口濁氣,“鳳丫頭平時吃的那些暖宮丸……,回頭送一批好的來。”
“是!”
周瑞家的忙點頭。
“東府尤氏那邊……,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再找?guī)讉€人盯著?!?/p>
此時,王夫人也在慶幸,在尤氏手上吃過幾次虧后,她拿東府沒辦法,就命人盯緊她過來時的一言一行。
“周瑞正在想辦法?!?/p>
周瑞家的道:“只是那邊府里如今管得特別嚴,這事又得尋可靠人。”
那邊跟這邊府里可不一樣。
這邊是她們太太說了算。
“恐怕還得需要一段時間?!?/p>
“盡快吧!”
王夫人不知道她怎么得罪了尤氏,居然事事跟她做對,“回頭……”
她正要再說什么,就聽彩云在外面敲門,“太太,尤大奶奶來了?!?/p>
“快請!”
王夫人對尤本芳有些發(fā)憷,聞言身體的反應比腦子快,一邊讓請,一邊自己也站了起來。
但此時,尤本芳才剛踏進榮禧堂的院子。
王夫人整整衣衫,已經(jīng)迎出來。
“二嬸”
屈膝行了一禮后,尤本芳打量她的面色,“您怎么起來了?不是說……”
“沒什么大礙!”
王夫人扯出笑臉,“就是下人們擔心太過罷了?!?/p>
她其實是真病了。
頭疼,還做噩夢。
雖然喝了藥,可太陽穴兩邊還一突一突的。
只是如今必須好。
要不然,這尤氏還不知道會在老太太那里嚼什么舌根。
那老婆子如今也在怨怪她,要不然,又怎么會說出讓大房管家的話來?
“這樣?。 ?/p>
尤本芳好像放心了,“那我就放心了。”她道:“聽說二弟妹小產(chǎn),過來看她的時候,我才知道二嬸這邊也叫了大夫?!?/p>
“唉”
王夫人就嘆了一口氣,“我就是心疼她啊,你說她都成婚兩年了還沒個子嗣,這一家子都盼著呢,好不容易有了吧,又這么沒了……”
說到這里,她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因為這個,我也是一夜沒睡,傷心的不得了?!?/p>
“……二弟妹還年輕!”
尤本芳例行客套,“好生調(diào)養(yǎng)身體,必會好的?!?/p>
“如今只能這樣了。”
王夫人很不想應酬她,“只盼著她也想開些,你要是不來啊,我也準備馬上去看看她呢。”
“那二嬸還是別去了。”
尤本芳道:“這一會二弟妹該是睡下了。我來的時候,族里好些個嬸娘、妯娌相約著去看她,都被我和平兒勸著走了,她如今小月子,不好流淚勞神,當以休息為上?!?/p>
王夫人:“……”
她都不知道,她怎么這么長的臉皮。
你自己去看過了,不讓別人去看……
這是人說的話嗎?
這里是榮國府??!
平兒是個蠢的也就算了,怎么鳳丫頭也……
難不成她也疑了她?
心中有鬼的王夫人更焦躁了,“老是一個人躺著,也容易胡思亂想?!?/p>
她就差說,你憑什么趕別人走?
你和我家鳳兒的關(guān)系好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怎么不知道?
“平兒不懂事,你啊,不該也跟著攔?!?/p>
“瞧二嬸說的?!庇缺痉计ばθ獠恍Γ拔遗愣苊谜f了好一會的話,還不知道她是累還是不累嗎?您知道的,她這個人素來要強,要不然也不能您三更半夜讓她過來,她馬上就過來?!?/p>
王夫人:“……”
一口氣在胸口慢慢結(jié)成了團,生生的堵住了,讓她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您是她親姑媽,又是她親嬸子,更該體貼些才是。”
尤本芳好像沒看到她生氣了,還在道:“她年輕,不懂,但您該知道啊,二弟妹成婚兩年,隨時都有可能有孕,這三更半夜的,怎么能叫她呢?”
王夫人:“……”
她的呼吸忍不住都變粗了些。
彩云幾個忙把自己縮狠些,把呼吸放的輕輕的。
“二嬸,我說這些您可能要生氣?!?/p>
尤本芳看著她,“但子嗣這樣的大事,我若一點也不管,祖宗們只怕都要怪罪!”
“……”
這是要拿宗婦的身份壓她一頭了?
王夫人又氣又怒,“昨兒你大伯已經(jīng)在榮禧堂砸了一通。你若是覺著不夠,那就再砸一遍?”
“您說什么呢?我就是勸您對鳳丫頭好點?!?/p>
“她是我侄女,”王夫人的聲音拔高,“不用你說,我也是要對她好的。”
“可是您也知道,她最近忙的腳不沾地?!?/p>
身為宗婦,尤本芳拿子嗣說話,哪怕賈母都不能說什么。
她讓王熙鳳查藥、換醫(yī),但想想賈璉也蠢的很,可能他那邊還沒行動,這邊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那樣,就憑王夫人的手段,可能該掃的尾,早就掃得干干凈凈。
就像紅樓里,那人參養(yǎng)榮丸一樣。
思過來想過去,尤本芳覺得,還不如她過來先警告一番呢。
反正她和這一位早掰了,不怕再添點。
“二嬸,您雖是長輩,但有些話,我當說還是要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有些地方啊,您還得跟老太太學學,您看她讓二弟妹管家,可曾今兒這樣,明兒那樣?”
尤本芳道:“二弟妹又不是個不懂事的,自管家以來誰不夸她一聲好?”
倒是這位二嬸,管家以來,沒一個人夸。
她連自己屋里的丫環(huán)都管不好。
紅樓里,金墜兒能公然調(diào)戲?qū)氂瘢屗运焐系碾僦?,還讓他去捉賈環(huán)和彩云的奸。
這兩個人可都是這位的貼身大丫環(huán)呢。
榮國府之亂,首先就從這榮禧堂開始。
“您不念著些,心疼著些,如何還能三更半夜的折騰她?”
眼見王夫人氣得發(fā)抖,還要插口,尤本芳又迅速道:“這傳出去,您想過別人會怎么說嗎?別人會說,您是二房的,二弟妹是大房的,所以您折騰她,那是一點也不帶手軟的?!?/p>
王夫人:“……”
她本來氣紅的臉,這一會又迅速變白了。
“行了,該勸的我也勸過了?!?/p>
尤本芳起身,“您也別怪我說話直,我說這些您都好生的想想,對還是不對,不對,您過來跟我說,我再跟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