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風緊,早晨大家起床的時候就發(fā)現,那雪已經快到膝蓋了。
負責打掃的下人們,不用吩咐,便忙著鏟雪掃路,待到尤本芳用過早膳,去花廳處理各項事務的時候,新起用的管事婆子們早就在等著了。
“大奶奶早”
眾人行禮,尤本芳擺擺手,示意都坐下,這才道:“這雪一時三刻大概還不會停,告訴盧管事,從今天起,一早一晚,各領一百斤糙米,往南城施粥去?!?/p>
“是!”
專管跟外院聯系的婆子忙起身應了。
“粥不能太薄,要插筷不倒,另外……,早晚再各領三斤鹽,放進粥里?!?/p>
京城一樣有許多要飯的。
冬日下雪天是他們最難熬的時候。
在可以的情況下,尤本芳還是愿意助一把的,“陳大娘,針線房那邊的冬裝做好了嗎?”
“好了?!?/p>
自從大奶奶吩咐,他們加班加點,做了六百套小孩子能穿的大小冬衣,并兩百床棉被。
“送到外院給蓉哥兒,他知道怎么做?!?/p>
“是!”
“要過年了,大家管好自己手頭上的事。”尤本芳看著大家,“有什么缺少的,或者不對的,馬上報來?!?/p>
“大奶奶”
廚房的管事婆子吳大娘起身道:“園子那邊,您說要每日給姑娘們供應羊乳……”
為了去除羊奶里的膻味,他們廚房還研究了許久,成功后,大奶奶還賞了五吊錢給大家當獎勵。
是以廚房里,大家都干勁十足。
昨兒陳大娘研究的新式面條,不僅大奶奶給了賞,就是姑娘們也都給了賞。
吳大娘說起羊乳產量少,問京郊那邊的莊子,能不能從每天輪換一頭羊,改成兩頭羊。
尤本芳同意了。
如今用羊乳的多,不僅惜春她們有,蓉哥兒和她也有。
就是西府賈母那里,她都命人送過幾回了。
府中的事,在好像聊天中,很快處理完。
管事婆子們剛退出,賈蓉就來了。
借著賈珍的死,尤本芳要求府中幾個會武的老護衛(wèi),輪流每天教蓉哥兒半個時辰的武。
當然,主子都學了,府里的其他人,但凡年輕一點的,一個都不能免。
“母親!”
少年早早便喊人了,“雪大了,您看兒子能不能早點把彭先生接進來?!?/p>
“自然!”
尤本芳笑著點頭,“正好,往善堂送的那批棉衣、棉被都弄好了,你可以請彭先生和你的小師侄一起,看看可有什么遺漏的。”
“是!”
蓉哥兒大喜的應下。
相比于西府老太太往寺廟、道觀點的那些長明燈,他也更喜歡繼母這種做善事的方式方法。
“母親,有關史家還銀之事,兒子已經命人去查了,聽說,他們家一共還了六萬八千兩,還欠差不多四萬兩銀子?!?/p>
說到這里,蓉哥兒頓了一下下,“近來各方都在還銀,一些人家甚至賣田賣地。”
這時候買最便宜了。
“這京郊的莊子難得,您看,我們是不是再買一個?”
再買?
寧國府在京郊有個將近百畝的小莊子,這是為了方便吃新鮮的蔬菜和雞鴨鵝等物。
相比于那些還銀子還空了的人家來說,賈家的祖宗們其實更有眼光。
只是……
“如今大家都艱難,祭田是一早就決定的事,有點耳目的基本都知道,這也罷了。但是,你若再拿銀子出來,買田置地,你說,朝中那些銀根吃緊的大臣和王爺們會怎么看?”
尤本芳看向少年,“太上皇和皇上又會怎么看?”
這?
大冷的天,蓉哥兒的后背冒汗了。
“蓉哥兒,我們家的莊子少嗎?”
尤本芳也沒要他回答,就接著道:“不說其他,只以黑山莊為例,你太祖父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那莊子其他的且不說,現銀基本都在萬兩左右。”
這都是有賬本可查的。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邊的銀子,從九千掉到八千,如今又漸漸落到了七千多。你覺得這是我們家的莊子變小的問題嗎?”
自然不是。
是下面的奴才開始貪了,而且越貪越多。
“兒子……知道了。”
蓉哥兒有些明白繼母的意思了,“兒子錯了?!?/p>
“有些東西,過猶不及。”
子孫沒本事,置再多也沒用。
自己不敗,也有外人盯和下人偷。
尤本芳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家現在需要的是穩(wěn),尤其如今還是二龍在朝時?!?/p>
自古皇權之爭,哪個不是血淋淋的?
漢武帝因為他的太子逼宮,先殺了幫太子的,再殺了攔太子的,然后又殺按兵不動,兩不相幫的,跟瘋了一樣。
明太祖因為太子沒了,為防孫子鎮(zhèn)不住一幫驕兵悍將,殺了多少開國功臣?
賈家……沒一個有本事的。
安安穩(wěn)穩(wěn)在家啃老,不惹事,不鬧事,皇帝為了好名聲,輕易也不會動賈家。
“是!”
蓉哥兒誠懇受教,“兒子有欠考慮,多謝母親提點?!?/p>
“不,你小小年紀就能想到在田賤時,幫家里置辦產業(yè),在我看來就很不錯了。”
尤本芳朝他露了個鼓勵的微笑,“只是事情沒有考慮周全罷了,在你這個年紀,如果事事考慮周全,那還要我這個作娘的做什么?”
“母親自然是用來孝敬的?!?/p>
蓉哥兒也笑了。
父親對他從沒什么好臉色,更別提鼓勵了。
自母親和祖母去后,繼母是唯一一個鼓勵他,對他好,卻又不計回報的人。
“我現在還年輕著呢?!?/p>
哪里就用十幾歲的孩子孝敬?
尤本芳笑著擺手,“時間不早了,趕緊去辦你的正事吧!”
天冷,她可以帶塊鹿肉去園子,帶著小姑子們一起烤著吃,順便聽聽她們上學的情況。
“是!兒子告退!”
蓉哥兒笑著退下,馬上帶人去找他的老師。
尤本芳也迅速往園子里去。
姑娘們跟著老太太,早起慣了,今天就算要睡懶覺,這一會也差不多了。
路上的積雪,一直有人在打掃,一路走來,尤本芳的棉靴干干凈凈。
不過還沒到靠近的育風閣,就聽到了好些笑鬧聲。
尤本芳轉過一個彎,便看到好些雪團子在天上飛。
好嘛,她們居然打起了雪仗。
嘶
這要是生病了,不是給她作禍嗎?
“讓陳大娘熬些姜湯來?!?/p>
說著,尤本芳團吧團吧兩個雪團子,趕上前去,瞅準就要勝出的探春一邊,就把手上的雪團子‘咻咻’的扔過去。
“啊啊,有人偷襲!”
“哈哈,還她?!?/p>
有丫環(huán)被打著了,回頭就還了回去。
一時之間,這邊的雪團子飛的更厲害了。
黛玉到底身子弱些,除了最開始扔了幾個,后來被人在腦袋上敲了一個后,就忙退了下來。
她站的遠,看得清,大家常常打著打著,誤傷友軍,忘了敵我。
她們在場中一邊打,一邊笑,她在外面看著也挺可樂的。
如今又有人加入……
黛玉一眼看到,那是尤大嫂子的時候,探春那邊已經有好些個雪團往她那里砸了。
哎呀呀!
黛玉覺得大嫂子要倒霉了,卻沒想,迎春和惜春又迅速反攻過來。
“哈哈哈,不玩了不玩了,你們一齊打我一個。”
探春笑倒在雪地里,臉蛋都是紅撲撲的。
“大嫂子,你不能也欺負我,要不我們一起把二姐姐和四妹妹按下,要不,我們三一起把你按下?!?/p>
“要合軍,也是我跟嫂子合軍?!?/p>
惜春跳出來,“嫂子,我們一起把二姐姐和三姐姐打趴下吧!”
“……你們打了多久了?”
一個個的,也就是脖子系的緊,要不然肯定會有雪落到里面去。
尤本芳雖然也愿意多玩一會,但她們哪一個萬一生病了,可不是玩的。
“哎呀,”她把惜春帽兜里的雪拍出來,“不能再玩了,再玩老太太就要過來,揭我的皮了?!?/p>
“嫂子,我不冷”
惜春撒嬌。
她是真的不冷。
“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好熱乎呢?!?/p>
她忙的都冒汗了。
“……這個雪容易落到衣服里面去?!?/p>
尤本芳給她們想其他的法子,“你們看,林妹妹不敢過來玩?!彼诹主煊褚策^來的時候,笑著道:“要不我們換一個?!?/p>
“換什么?堆雪人嗎?”
黛玉道:“可是我們一早已經堆了兩個?!?/p>
“不是堆雪人噢”
尤本芳笑指美瑯館后面的緩坡,“我們去滑雪?!?/p>
滑雪?
眾人不知道怎么滑。
半晌后,幾個能坐人的小滑板便被抬了來。
鋪上厚墊子,惜春第一個坐上去,她‘啊啊’大笑著從上面滑下來,被逼著喝了半碗姜湯后,又急急的上去,
沒一會,就連黛玉都玩得小臉紅撲撲的。
最后大家還嫌這邊的坡短了些,往園子中間的聽風亭去,那里往北有一段稍長的緩坡。
尤本芳很可惜,自己年紀大了,不好跟小姑娘們爭,要不然,她高低得多坐上幾回。
……
揚州,巡鹽御史府。
林如海拿向女兒寫來的信。
這信是賈家走軍中關系,剛剛送到的。
“父親大人尊前,女兒萬福,叩請金安……”
林如海一路看下去,這才知道,女兒住到了東府他和夫人曾經定情的邀月苑,他看到女兒說,住在邀月苑,就好像他們就在她身邊,睡得特別好時,心里真是難受極了。
誰想骨肉分離?
如果可以,他們如何不想陪在女兒身邊?
可是行嗎?
江南鹽稅,事關國本,他不坐這個位子便罷了,既然坐了,自然要把該弄的,全都弄好。
再說了,因為這個位子,夫人和幼子……
想到沒了的兩個人,林如海的心中又是一陣鈍痛。
細細密密的,疼的他都忍不住按了按。
他看女兒寫邀月苑的好,寫東府的尤氏、蓉哥兒和姐姐、妹妹們。
看著看著,林如海的眼中,就又染上了一點笑意。
他已經無意再娶,這身子也大不如前,府中的姬妾這么多年都沒生養(yǎng),再生養(yǎng)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這是沒法子的事。
林家子嗣一向艱難。
是以岳母一提接女兒進京,他就同意了。
進了京,有岳母教養(yǎng),將來女兒在婚事上,也不至于被人挑刺。
再說了,那邊都是女兒的至親,舅舅、舅媽、表哥表姐表妹……
這要是在家里,哪有這般熱鬧?
林如海在字里行間,感受女兒的快樂時,看著看著,又感覺某些不對。
女兒之前是住岳母的碧紗櫥吧?
他又忙翻出女兒之前寫來的信。
這里,女兒也給他寫了岳母所居之榮慶堂,
迎春三人住后罩房,寶玉跟著老太太住暖閣,他女兒住碧紗櫥……
嘶
真是不能對比,這一對比,他就在之前的信上,感受到了女兒的小心翼翼。
“忠叔”
“老爺”
老管家林忠也眼巴巴的瞅著姑娘的來信呢。
“你前兒說,賈家還了國庫欠銀?”
“是!”
林忠忙點頭,“因為是第一個主動還庫銀的,太上皇和皇上都給了賞,不僅二舅老爺官升半級,就是寧國府那邊降等的爵位,都又提回了三品?!?/p>
這是老爺的岳家,姑娘又住到了那邊,他關心著呢。
“你是不是說,他們家的銀子是抄兩府曾經的管家——賴家所得?”
“不止是賴家?!?/p>
剛知道的時候,林忠也很吃驚,“那府里的大小管事,好些都跟賴家合謀了。”
“……亂的很??!”
林如海見多了貪官的嘴臉。
賈家的下人如此之貪……,哪怕有岳母看顧,女兒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太好。
“可不是!”
林忠點頭,“榮國府這邊,如今管家的是二舅老爺和二舅太太?!?/p>
二舅老爺常和他們老爺有信件往來。
以前感覺挺好的呀,沒想到……
“先抄賴家的是寧國府那邊的蓉小爺?!?/p>
說到賈蓉,他也不能不幫他們老爺可惜那邊的大舅老爺賈敬。
若是那位敬老爺還在朝堂,老爺的日子想來,也會好過些。
“珍大爺新逝,為防意外,他拉了大舅老爺一起幫忙看著抄家,聽說抄出了那些人貪污的賬本,大舅老爺越看越不對,懷疑他們那邊也是如此……”
這個八卦太大,他剛聽到的時候,都久久不能回神。
可惜,前天跟老爺分享的時候,喝醉酒的老爺居然聽睡了。
現在又問……
林忠巴拉巴拉,把他知道的,再次跟林如海分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