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疾言厲色,更沒有罵,這對蓉哥兒來說,就是最好的了。
不過祖父一再的讓他回家……
雖然很想留下來再陪陪孤獨的老頭,可祖父的樣子似乎另有深意。
想了想,蓉哥兒到底又磕了個頭,“祖父,孫兒送了些東西來,您看著用,過些日子,孫兒再來看您?!?/p>
他起身的時候,眼圈有些紅,賈敬看到了,但他坐在那里,只擺了擺手,并沒有動。
天——確實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要宵禁,關(guān)城門了。
賈敬閉上眼睛,念起《太上洞玄靈寶救苦妙經(jīng)》,只是他嘴上在念著,耳朵卻動了動,傾聽孫子離開的聲音。
直到那些聲音盡數(shù)遠(yuǎn)去,他才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家是個好地方,可是家……也真的是枷鎖。
從小就被抱以厚望,他努力讀書,因為讀書挨了多少打,賈敬已經(jīng)記不清了。
終于,他成功了,他爹洋洋得意。
賈敬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過了幾年好日子,老父終于不再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妻子賢惠,孩子調(diào)皮。
寧國府兩代把持京營幾十年,表面上,他們家受恩深重,可不管是父親,還是他都覺得,到他這里可以止了。
太子也覺得可以止了。
因為太子知道,為了讀書,他吃了多少苦。
已經(jīng)吃了那么多苦,再回京營,那曾經(jīng)的苦不是白吃了嗎?
再說京營那邊也不是非他不可,倒是朝堂上,他更需要他沖鋒陷陣。
人人都說,他們賈家第三代也穩(wěn)如泰山。
因為他和太子處的就跟兄弟似的。
可隨著皇子們漸大,太子的日子也慢慢的難了起來,他跟他說,自古以來,太子繼位的例子其實極少。
他怕他為難,干那件大事的時候,甚至都避過了他。
然后太子沒了。
可是太上皇覺著,他不該什么都不知道。
賈敬自己也覺得不該什么都不知道。
他應(yīng)該注意點的,那段時間太子的情緒很不對。
或許他是知道的,可是他有一個家,一個族,他不能帶著他的家他的族去冒險。
而且,京營到底不是他管,是他爹在管,而他爹只忠心于太上皇。
這是一個無解的題。
一篇超度經(jīng)文念完了,賈敬重新開始念的時候,在心里跟真武大帝說,這是給太子的。
……
榮國府,知道蓉哥兒去道觀見他爺爺了,賈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不該去的呀,這時候去做什么呢?
可惜,東府到底隔了一層,她不好管。
尤其蓉哥兒的爵位又被太上皇提了以后。
但這升官加爵就真的是好事嗎?
朝中欠銀的人家多,他們只怕都要怨怪上賈家。
以前國公爺在,東府的大伯哥也在,那些人不敢對賈家做什么,可是如今……,一群兒孫沒個中用的。
“老太太,王家派人來接太太家去,說是,說是二舅老爺摔了。”
“……只接王氏,沒提鳳丫頭?”
賈母這一會對王家還滿是不喜。
這榮國府姓賈,不是姓王。
王子騰的手伸得太長了。
再不剎剎,這賈家就要姓王了。
因為吃了這口氣,一大早的,老太太還特意讓不靠譜的大兒子往外傳了一些話。
“只說接太太?!?/p>
琥珀也很不解。
“那行吧,告訴王氏,不必來辭行。”
有本事全接去?。?/p>
留下鳳丫頭,是還想試探她老婆子的態(tài)度嗎?
賈母懷疑這家人,不接鳳丫頭,是要來接她的寶玉了。
哼!
寶玉姓賈,她這個老太太不同意,誰能把他接走?
事實上,賈母并沒猜錯,按王子勝的意思,除了接妹妹,還要把寶玉接過來。
寶玉是他外甥,這舅舅摔了,外甥過來看看,侍個疾不是應(yīng)該的嗎?
可惜,被他媳婦勸住了。
賈家老太太把寶玉當(dāng)心肝肉一樣,就算王家把他接來又能留幾日?
難不成妹妹就不回賈家過日子了?
先試探著把妹妹接回家問清楚具體情況,其他等大哥回來再說。
果然,王子騰回家,就氣得想打這個弟弟。
“你是嫌哥哥我太輕松了嗎?”
因為賈家還銀,朝中欠錢的人家可都憋著一肚子的火呢。
偏偏外面還傳,這跟他們王家有關(guān),因為他們王家要用錢,找著由頭借錢不說,還挑撥榮國府兩兄弟不和,氣得賈家老太太和東府那孤兒寡母,干脆還了庫銀。
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王子騰簡直要瘋了。
他干什么了呀?
雖然有想過,替元春走門路的時候,順勢也給自己拿點好,可自己好歹是她大舅,就算例行拿點好處費,也絕不會過份的呀?
現(xiàn)在賈家把這么大的屎盆子往他頭上扣……
“賈珍新喪,京營那邊的將官,還都看著呢。”
他當(dāng)這個京營節(jié)度使也沒那么容易。
尤其如今二龍在朝,王爺們一個個的都在蹦跶,哪一個在那里沒拉眼線,弄個自己人?誰又不想自己的人上位?
就是他自己也是大筆的銀子砸下去,才不至于被人架空。
賈家這事傳過去,京營的那些個將官,不管跟賈家有沒有關(guān)系,肯定都樂意踩他一腳。
“哥,難不成這口鍋,我們就要背下嗎?”
背下才是大禍。
王子騰自然不可能背這樣的大鍋。
王家與賈家可是姻親。
雖說如今他是靠自己才在京營站穩(wěn)腳跟,可是世人和賈家,只會認(rèn)最早的提拔之情。
“背什么背?”
王子騰陰沉著臉,“不是我做的憑什么背?”
一直以為妹夫賈政是個忠厚君子,現(xiàn)在看,狗屁!
真要是忠厚君子也不能裝聾作啞的,真的就住了榮禧堂。
哼,他賣賈赦可以,想賣他,也要看他王子騰同不同意。
下朝收到消息時,王子騰簡直都給氣瘋了,“我已叫了妹夫?!?/p>
外面的那些個傳言,也不是賈赦那個酒囊飯袋能弄的。
不是那賈老太太就是寧國府那個尤氏寡婦了。
這一會的王子騰可沒把賈蓉看在眼里,小屁孩子毛都沒長齊,他可不相信,他的行事能如此老道。
“問過具體情況,再一起去賈家?!?/p>
知道昨夜皇帝給賈家的賞后,王子騰倒是覺得,把外甥女元春送到他身邊的機(jī)會可能更大些。
“總之,賈家那里,不經(jīng)我批準(zhǔn),你不得做任何事。”
他這兄弟也跟賈赦似的,是個酒囊飯袋。
王子騰可不想被他壞了事。
賈蓉從玄真觀又往回趕的時候,王子騰已經(jīng)從賈政那里,套了不少話。
雖說這個妹夫有些話說的語焉不祥的,但王子騰何等樣人,猜也能猜出,這個所謂的忠厚君子,為了他自己的形象,由著賈家老太太和那尤氏歪解他。
哼哼
往常真是小瞧了這妹夫啊!
王子騰在心中氣憤已極,面上卻還和煦的很。
“賈家還銀,解了太上皇和皇上的燃眉之急,如此一來,再給元春走門路,可能還另有奇效?!?/p>
什么?
“大哥,那一切都麻煩你了?!?/p>
王夫人昨天氣的一夜沒睡,上午皇家有賞,又跟著忙了半天,好不容易瞇一會,還不知道外面已經(jīng)把王家傳成了什么樣。
此時聽哥哥說,元春那里還有很大希望,哪能不激動,“待事成,我一定告訴元春,讓她好生謝謝你?!?/p>
“……她是我外甥女。能幫的,我這個當(dāng)舅舅的,責(zé)無旁貸?!?/p>
王子騰對這妹妹也很無語,但沒辦法。
誰讓這是親的呢?
好在當(dāng)初父親就慮到王家還銀之事,特意把小妹嫁到了薛家。
如今緊緊,他倒也能把王家的欠銀還了。
王子騰按下心中的翻涌,對賈政道:“不過……”說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存周可知,你家還銀之后,外面都在傳是我王家要找你家借錢還庫銀之事?”
壞事也可以是好事,只看怎么運作。
想要完全消除影響那是不可能了。
但如果是他王子騰也急太上皇和皇上之所急,家里的銀子不夠,聽到妹妹家有了銀子,確實想借上幾千呢?
到時候,他是不可以傳賈家能還銀,兩府能加官進(jìn)爵并得賞,說起來,還沾了他王子騰的光?
“……還有這事?”
賈政面對舅兄有些心虛,不過,因為不慣俗務(wù),外面雜七雜八流言啥的,這一天工夫也確實說不到他面前,因此,他也不知。
“有?。 ?/p>
王子騰嘆了一口氣,“不過哥哥我,確實要找賈家借上一些銀子。”
什么?
賈政和王夫人都呆住了。
“西南有災(zāi),國庫無銀,我王家當(dāng)初也欠了國庫二十多萬兩,因為這個,這些日子,兄——亦是在四方籌措?!?/p>
王家當(dāng)初也接過駕。
他爹管著海外貿(mào)易,各國進(jìn)貢朝賀之時,也都要先從他爹那里走一圈。那時候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他爹管的。
但一場接駕,那銀子花的海了去。
差事再肥,也架不住,經(jīng)過了一場繁華之后,家人再也儉省不來了。
要不然,就他們家的情況,怎么也不至于把小妹嫁到商戶人家。哪怕那商戶是皇商,也極不般配。
王子騰似是坦蕩的道:“這樣,今日我就與你們夫妻一起,拜見老太君,到時還請存周幫忙說說話。”
???
這?
賈政拒絕不得,只能道:“不知兄長要用多少?”
“……這事你就別管了,你與恩侯并未分家,還是我去問老太君吧!”
王子騰笑著沒有明說,只給心腹使了個眼色,讓他按計劃行事。
賈政和王夫人沒法子,就只能陪著一起,再回賈家。
聽到王子騰來了,賈母用鼻子哼了一聲,“讓大老爺也過來陪客?!?/p>
她要壓服王子騰,但沒想過要把人家得罪死。
兩家畢竟是姻親,而且賈家在王子騰身上,投的也太多,此時想要收回也不可能。
賈赦急匆匆過來,見到的就是甚為和煦、親熱的‘兄弟’。
人家先恭喜賈家兩府加官進(jìn)爵,又說此時為元春想辦法,把握可能又比原先多上三成,然后再坦坦蕩蕩的說外面的流言,說他還銀的艱難。
“……此來小侄確實想朝伯母和恩侯兄,借些銀子,還家中所欠庫銀。”
王子騰別提多誠懇了,“不知伯母和恩侯兄可還方便?!?/p>
賈母:“……”
賈赦:“……”
他們家得了太上皇的賞,又得了皇上的賞,如今這兩位想來都對他們家大有好感,此時為元春想辦法,確實有很大機(jī)會?。?/p>
母子兩個的心跳都有些加快。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p>
賈母的目光別提多慈愛了,“只要有的,你只管說。”
于是,沒多大一會,王子騰就拉了一萬三千兩銀子出去,待到尤本芳知道的時候,人家那銀箱還就在出寧、榮街的時候倒了。
“去查查,王家舅爺?shù)降资窃趺椿厥拢俊?/p>
外面的那些個流言,尤本芳也是下午才知的。
倒是沒想到王子騰真的能來借銀子。
他這樣……
尤本芳忍不住的想轉(zhuǎn)圈。
紅樓里,王子騰看著沒真正出場,可他才是四大家族真正的中流砥柱。
賈政的官萬年不動,王子騰卻一直在往上走。
這樣的人,外面的那些流言,他能不知道?
他在知道的情況下,還如此亮著,讓別人看到他借銀……
尤本芳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再派人到王家那邊看看,王家是不是在籌措銀子還庫銀?”
“是!”
銀碟迅速讓人傳話出去。
沒一會,雙瑞就親自過來,“大奶奶,王家舅爺從西府拉著銀子,直接就去了戶部,王家差不多是在還庫銀?!?/p>
果然!
尤本芳挺佩服的。
這真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物。
“他是只還那么些嗎?”
王家最后挺窮的。
要不然,王仁也不能連外甥女都賣,還賣到煙花柳巷。
“應(yīng)該不是?!彪p瑞道:“從西府借的銀子倒在寧榮街口時,有人看到王家的車隊過來,聽說拉的也都是重物?!?/p>
“行!”
尤本芳揉了揉額,“王家那邊,找個謹(jǐn)慎一點的查一查,尤其今天下朝之后的事?!?/p>
王子騰能是個大度的人嗎?
真要大度,又如何會讓薛姨媽在賈家一住那么久?
尤本芳覺得對這人,她還是防著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