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
御書房內(nèi)燭火搖曳。
一陣夜風(fēng)穿堂而過,梁下陰影隨之微微扭曲,漸漸拉伸、匯聚,凝成三道沉默的人形。
林燼抬眸,看向無聲現(xiàn)身的三人,唇角微揚:“白沙城,情況如何?”
話剛出口。
他便有些后悔地撇了撇嘴。
夜不收常年潛行于暗影,言語能力多有退化,往往難以流暢陳述。
之前的絕樞便是明證。
他心念微動,藏兵界中的無相龍隱隱隱嗡鳴,正欲直接探查玄翳等人的記憶。
不料——
虛魘竟拱手一禮,聲音雖縹緲陰冷,卻字句清晰:“啟稟陛下,聯(lián)絡(luò)點已鏟除,接引使者已伏誅!”
林燼一怔,一時竟忽略了情報內(nèi)容,下意識脫口:“你……會說話?”
虛魘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垂首應(yīng)道:“回陛下,屬下,會說話?!?/p>
一旁的玄翳與晦寂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身軀似乎僵硬了半分。
林燼悻悻摸了摸鼻尖。
刻板印象果然誤事。
他迅速收斂神色,恢復(fù)帝王威儀,冷聲道:“詳細報來?!?/p>
虛魘續(xù)道:“經(jīng)查,目標在城西老刀鋪。因無口令,我等潛伏一日。次日黃昏,一僧人造訪,與鋪內(nèi)人低語數(shù)句,便被一墨衫客引入深巷。其人身法詭異,屬下未敢深追?!?/p>
林燼眉梢輕挑:“僧人?”
佛門……
當真是無孔不入。
何處有風(fēng)波,何處便見其身影,陰魂不散。
虛魘應(yīng)道:“回陛下,此人自稱圓止,修為深不可測,我等遠非其敵?!?/p>
圓字輩?
林燼眼底寒光一閃。
自斬殺血蓮邪僧圓慧后,他早已摸清佛門輩序——
德融妙行,智明圓虛。
凈定覺空,常照普度!
圓字輩弟子,修為多半已至陸地神仙。
“繼續(xù)?!彼Z氣不變。
虛魘接著道:“一日后,屬下依樣于相同時辰入鋪,道出口令。半個時辰后,接引使者現(xiàn)身。
“此人乃大宗師初期,我等聯(lián)手制服,不料其極為果決,見脫身無望,當即咬碎口中毒囊,頃刻斃命?!?/p>
林燼并不意外。
夜臨行事縝密,接引使者既知“天闕”所在,必是心腹死士,自盡也在預(yù)料之中。
此時。
一直沉默的玄翳自懷中取出一油紙包,雙手奉上。
海公公恭敬接過,轉(zhuǎn)呈御前。
油紙展開,內(nèi)中是少許晶瑩砂礫,如微縮冰晶,在燭光下折射出凜冽寒芒。
“此乃何物?”林燼問。
虛魘答:“回陛下,此砂礫取自接引使者靴幫與褲腳褶皺,并非白沙城周邊之物?!?/p>
林燼指尖捻起一粒沙,觸手冰寒。
接引使者頻繁往來“天闕”與聯(lián)絡(luò)點,身上所沾異物,若非本地所有,則必是……
他轉(zhuǎn)向海公公:“你可識得?”
海公公上前拈起幾粒細看,眉頭先是緊鎖,繼而舒展開,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語氣:
“陛下,此物……老奴若未看走眼,極似那‘霜晶沙’?”
“霜晶沙?”林燼語調(diào)微揚。
“正是!”
海公公這次口吻肯定了許多,側(cè)身急步引向疆域圖:“陛下請看,此沙特性獨一無二,只產(chǎn)于凌北州雪涌江上游!因其礦脈深埋于萬年冰層之下,故有此刺骨寒意,別處絕難仿冒!”
林燼一步踏至圖前,目光如炬,瞬間鎖定了凌北州。
凌北州地處皇朝北境,東接?xùn)|遼府,北臨風(fēng)蝕堡與鐵脊城。
他雙眸微瞇,思緒飛轉(zhuǎn)。
“如此說來,‘天闕’極可能藏身于凌北州境內(nèi)?”
雖一州之地仍廣,但范圍已自天下縮至一江一州,已是重大突破。
“此事辦得不錯,退下吧?!绷譅a頷首。
虛魘等人無聲垂首,身形微顫,融回陰影,仿佛從未存在。
隨后。
林燼執(zhí)筆疾書一信,又細觀片刻凌北州地勢,玄色龍袍一拂,轉(zhuǎn)身踏出御書房。
天聽監(jiān)內(nèi)。
夜深人靜,多數(shù)飛禽已棲,唯有零星夜梟盤旋,目爍幽光。
“臣叩見陛下!”小禾見駕,連忙跪迎。
“平身。”
林燼擺手四顧:“鐵昆侖呢?”
小禾起身,甜笑回道:“陛下,鐵爺爺閉關(guān)了?!?/p>
“閉關(guān)?”
林燼微怔,隨即了然。
必是日前觀他與圓慧一戰(zhàn),深受觸動。
百年蹉跎,舊日晚輩或已超越,心高如他,豈能無動于衷。
“也好。”
林燼點頭:“閉關(guān)期間若有異狀,即刻報朕?!?/p>
“謝陛下?!?/p>
小禾稱謝后問:“陛下深夜親臨,有何旨意?”
“明日遣飛鳥詳查凌北州,尤以雪涌江上游為重。若見陣法等異常痕跡,速速回報!”林燼下令。
“臣遵旨!”小禾恭敬應(yīng)命。
林燼又將信箋遞過:“另,將此信單獨送至鐵脊城。”
時日已久。
將作監(jiān)仍駐鐵脊城,莫非宇文愷欲將此城筑為要塞不成?
小禾接過信箋,并不拆看,只肅然應(yīng)道:“是,陛下?!?/p>
交代完畢,林燼未再多留,轉(zhuǎn)身離去。
……
次日清晨。
坤寧宮內(nèi)暖香縈繞。
林燼尚擁著蘇晚晴與燕驚雪安眠。
蘇晚晴如小貓般蜷在他臂彎里,呼吸輕勻。
燕驚雪則灑脫得多,一條雪白的臂膀露在錦被外,搭在林燼胸前。
驀地。
林燼雙眼驟睜,體內(nèi)氣機微動。
“嗯?”
燕驚雪警醒如獵豹,幾乎是同時醒來。
長睫一顫便要撐身坐起,錦被滑落,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肩背與傲人曲線。
眼神瞬間從迷蒙轉(zhuǎn)為銳利,掃向窗外:“陛下,有情況?”
她這一動,驚擾了另一側(cè)的蘇晚晴。
蘇晚晴囈語一聲,并未全醒,只是本能地往林燼溫暖的懷里更深地埋了埋臉頰,秀眉微蹙,似是不滿這清晨的擾動。
林燼感受到懷中溫香軟玉的依賴,心中不由一軟。
他輕輕將手臂從蘇晚晴頸下抽出,又為她掖好被角,動作輕柔。
隨即利落起身,抓過一旁的玄色龍袍披上,對燕驚雪安撫地笑了笑:
“無事,一點風(fēng)吹草動罷了。驚雪,你陪晚晴再睡會兒。”
言罷。
他不再停留,身影閃動,已踏出坤寧宮。
只留下燕驚雪看著他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眼依舊酣睡的蘇晚晴,搖頭失笑,卻也依言重新躺下。
殿外。
林燼遙望天際,面色凝重。
“又是一位陸地神仙……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