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蘇夫人，以前可是趙家的家生子通房丫鬟？”裴舒凡好奇地問道。
夏夫人伸手撫了撫鬢邊的白玉簪子，含笑道：“當(dāng)然不是。你當(dāng)我們這種人家里，也同這些勛貴一樣，兒子年紀(jì)輕輕，屋里就放幾個女人？——說得好聽些，是怕孩子在外面被壞女人勾引學(xué)壞了。其實(shí)是這些家里的家長們管不住自己的孩子，只好出此下策，不過是舍本逐末，欲蓋彌彰之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當(dāng)年你大哥十八歲進(jìn)了學(xué)，你爹才同意給他娶親。之前若是有丫鬟想著要勾引我們家的少爺，都一律讓你爹當(dāng)作奴欺主，送到衙門里去了。”
裴舒凡想到自己嫁的寧遠(yuǎn)侯府，笑了笑，問道：“這趙大人能做首輔，想必也是同我們家一樣的人家里出來的。如何能讓小妾生了庶長子？”
夏夫人剛剛說了話，就打了自己的嘴，好歹是自己的女兒，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便有些訕訕地道：“想是嫡妻不能生養(yǎng)，才納了妾吧。趙家沒有聽說有嫡子、嫡女。這蘇夫人，聽說是趙大人從外面聘得良妾，人生得極為美貌，還很能干。趙大人的庶長子趙振邦我也見過一次，生得相貌堂堂，只可惜也整了個庶長子出來，不然跟舒蘭倒是良配?！?p> 裴舒凡低頭想了一會兒，道：“這事有些蹊蹺，娘還是多問問。不能讓二妹這樣兩眼一抹黑嫁了過去。我好歹比二妹癡長幾歲，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二妹若是執(zhí)意要嫁，我也當(dāng)盡一盡長姐的責(zé)任，好好跟她說道說道?！?p> 夏夫人握了裴舒凡的手，心疼道：“我的兒，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你放心，我會去好好打聽的，絕不讓你二妹受你受過的罪。”
裴舒凡欣慰地笑了，反手握住夏夫人的手，道：“娘能想明白就好。二妹雖然是庶出，也是我們裴家的女兒，是爹爹的親骨肉。我知道娘不待見二妹和四妹的生母，可是這兩個妾室，是先皇賞的，既不是爹的錯，也不是她們的錯。而且她們在我們家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從來沒有過故意爭寵，興風(fēng)作浪之事。娘，厚道人會有好報的?！薄绕饘庍h(yuǎn)侯府的內(nèi)院，先皇隆慶帝給裴老爺賜得兩個妾室，實(shí)在能算得上妾室行為準(zhǔn)則的典范了。
夏夫人說起那幾個妾室，卻還是有些不虞。她要強(qiáng)了一輩子，終于抗不過皇帝老兒，到底給她添了幾年的堵。
裴舒凡繼續(xù)寬慰夏夫人，打趣道；“娘也該知足些。想想我們這個寧遠(yuǎn)侯府的內(nèi)院，實(shí)在是廟小妖風(fēng)大，池淺王八多，都是個頂個的難纏。饒是如此，我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敲打敲打她們也就是了。若是讓我同定南侯府的夫人一樣，把庶子、庶女都養(yǎng)成了叫花子，我可是做不出來的。”
夏夫人點(diǎn)頭道：“定南侯府的侯夫人也是要強(qiáng)了一輩子，卻被她的嫡親女兒打了臉，居然給你們寧遠(yuǎn)侯府做了妾。”這定南侯夫人，便是寧遠(yuǎn)侯楚華謹(jǐn)?shù)逆引R姨娘的娘親。
裴舒凡笑瞇了眼睛，道：“所以我說，人在做，天在看，為人做事莫欺心，舉頭三尺有神明。天網(wǎng)恢恢，能放過哪一個？”
夏夫人聽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忙轉(zhuǎn)身拿了帕子拭淚，哽咽道：“你這輩子，對別人都只有成全的，怎么老天就不開眼？”
裴舒凡溫柔地把夏夫人的身子轉(zhuǎn)過來，從她手里接過帕子，仔細(xì)地幫夏夫人拭淚，低聲道：“娘，我相信好人有好報。就算不報在我身上，也會報在我的兩個孩兒身上。娘別哭，我的日子不多了。我能行的善，積的德，也不多了。只望娘記得我這份苦心，就算我去了，也幫我繼續(xù)行善積德，讓我的兩個孩兒以后能夠逢兇化吉，遇難呈祥，遇事總有好心人幫他們，助他們……”
夏夫人再也忍不住，抱著裴舒凡嚎啕大哭起來。
桐露在外面聽見，忙忙地進(jìn)來瞧了瞧。
裴舒凡看見桐露進(jìn)來，給她打個手勢，讓她出去守著。
夏夫人心緒郁結(jié)，讓她哭出來，反而好些。
哭完這場，夏夫人果然覺得好多了。既然女兒的命運(yùn)已成定局，再傷感也無用，還不如把精力都用在如何護(hù)著女兒的孩子平安長大上面。
夏夫人和裴舒凡都是一樣的性子?？捱^了，擦干眼淚，又是個能直面慘淡的人生，不被生活中的磨難打垮的堅強(qiáng)女子！
桐露在外面聽見屋里的哭聲平息了，才進(jìn)去凈房里面打了盆水過來，跪在地上，雙手將水盆捧過頭頂，給坐在床沿的夏夫人重新梳洗。
裴舒凡見了，對桐露道：“將旁邊的小機(jī)子端過來，把水盆放在小機(jī)子上就行了，不用你舉著。你去給我娘砌碗楓露茶過來?！?p> 桐露笑著應(yīng)了，拖過來小機(jī)子，把水盆放上，又幫夏夫人把袖子擼起來，面前墊上一塊雪白的大毛巾，才告了罪，出去砌茶。
夏夫人掬了水洗面，一邊洗，一邊對裴舒凡道：“你二妹有了人家，自然不用再提。三妹舒芳卻還沒有定親。她是個細(xì)心又厚道的孩子，心地又清明，讓她嫁過來，應(yīng)該沒錯的?！奔热慌崾娣膊幌胱尷纤呐崾娣壹捱^來，夏夫人也沒有再堅持。在看人上面，夏夫人同老爺裴立省一樣，都很信任大女兒裴舒凡的眼光。
裴舒凡聽說三妹裴舒芳還沒有定親，有些驚訝，問道：“三妹也有十六歲了吧？”
夏夫人有些尷尬。老三裴舒芳平日里不言不語，三年前她的生母去世，她才十三歲，守起了重孝，自然不能議親。后來出了孝，老爺裴立省知道自己當(dāng)初給二女兒挑得婆家，居然有了庶長子，十分氣憤，就嚷嚷著再不要嫁女兒，要養(yǎng)女兒一輩子，還說哪怕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也好過出去讓這些不上道的人家揉搓。
雖然是氣話，可也影響了夏夫人，就把裴舒芳的親事耽擱了下來。
再后來，她們知道裴舒凡病入膏肓的消息，就更加忙亂，完全把老三裴舒芳的親事忘在了腦后。
“是我的不是。舒芳一直不言不語，什么都不爭，我就忘了她了?！毕姆蛉撕懿缓靡馑肌?p> 裴舒凡嘆了口氣，安慰夏夫人道：“無事，無事，娘不用內(nèi)疚。舒芳年歲還小，她也是個明白人，不會怪罪娘的。”頓了頓，又道：“若是她愿意，我看舒芳倒是個好人選?！?p> 老三裴舒芳是夏夫人的貼身婢女抬的姨娘所生，在出身上，比老二裴舒蘭和老四裴舒芬要差很多。因?yàn)槔隙屠纤牡纳鸽m然也是姨娘，卻是先皇所賜，身上還有誥封的。若是老三裴舒芳能嫁到寧遠(yuǎn)侯府做正室，哪怕是填房，也算是高嫁，不算辱沒了她。
“既然你覺得老三合適，我就回去問問她去。明天給你答復(fù)?！毕姆蛉烁崾娣采套h妥當(dāng)，便出了上房，找到三個庶女，又讓人給外院的老爺和大少爺帶了信，一起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夏夫人特地讓裴舒芳跟自己坐了一車，仔細(xì)地跟她說了始末，問她愿不愿意。裴舒芳有些驚訝?！赣H明明是看上了四妹，怎么從大姐那里出來，就變卦了？
四小姐裴舒芬看見嫡母從大姐屋里出來，就一直看著三姐裴舒芳?；厝サ臅r候，又叫了三姐單獨(dú)坐在一起，心里就如刀割一樣。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為大姐做得最多，怎么就不挑自己？非要挑那個鋸了嘴的葫蘆？！——就因?yàn)樗纳甘堑漳傅馁N身丫鬟？
裴舒芬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回到自己屋里，趁晚上睡覺的時候，她便閃身進(jìn)了自己的瑯繯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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