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那片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漫長,更沉重。
龔天明的心臟,一點點收緊,幾乎要停止跳動。
他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
一動不動。
他甚至不敢喘一口大氣。
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早就糊住了他的眼睛。
世界一片模糊。
斷臂的劇痛,已經(jīng)從尖銳的刺痛轉(zhuǎn)變?yōu)橐环N持續(xù)不斷的,深入骨髓的麻木酸脹。
每一次心跳,都像一個沉重的鼓點,不斷的將痛楚從肩膀斷口處傳向四肢。
每一次呼吸,同樣伴隨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抽搐。
他快要撐不住了。
這輛拋錨在長水市遠(yuǎn)郊的高檔商務(wù)車,密不透風(fēng),簡直像一口量身定做的移動棺材。
龔天明自嘲一聲。
此時此刻,手下死的死,傷的傷。
就連自已原先以為是最大的靠山魏家星……
這家伙在聽到“蘇誠”兩個字后,居然毫不猶豫的將他當(dāng)成垃圾一樣丟棄。
甚至,魏家星還想反手將他送進(jìn)監(jiān)獄,吃干抹凈!
國內(nèi)AI芯片教父?
商業(yè)巨子?
大夏科技界的旗幟?
這些曾經(jīng)讓他引以為傲,讓他覺得高人一等的光環(huán),在那個叫蘇誠的瘋子面前,脆弱得像一層一捅就破的窗戶紙!
可笑。
真是可笑至極。
現(xiàn)在,電話那頭的這位湯叔,以及他背后那個深不可測的林家,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活命希望!
他已經(jīng)賭上了自已最大的秘密!
一個足以掀起驚天駭浪的秘密!
他不信,他不信對方會不心動!
絕對不會!
……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
車窗外,天色愈發(fā)昏暗。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把鈍刀子,在他的神經(jīng)上來回地割。
他甚至能幻聽到自已血液流動的聲音,聽到心臟在胸腔里絕望的撞擊聲。
終于!
聽筒里,那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沒有他想象中的震驚。
沒有他預(yù)料中的激動。
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好奇都沒有。
那聲音,平淡無奇,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疲憊。
根本不是自已預(yù)想中,那種抓住驚天秘聞后的熱忱和觸動!
“不用了?!?/p>
兩個字,輕飄飄的。
“謝謝你,龔董事長?!?/p>
又一句,客氣得像是在疏遠(yuǎn)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
什么!!!
龔天明的大腦,仿佛被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劈中!
嗡的一聲巨響!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色!
不用了?!
謝謝你?!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像一把燒紅的鐵鉗,死死夾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呆立當(dāng)場!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一樣大!
他以為自已聽錯了!
是幻覺!
一定是失血過多,出現(xiàn)了幻聽!
“湯……湯叔?”
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不顧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疼痛。
“我……我剛才……沒聽清……您說什么?”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那笑聲很低,很輕。
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貓捉老鼠般的嘲弄。
“我說,你的消息,我們不感興趣?!?/p>
“況且……”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居高臨下的慵懶。
“你能知道的事情,我家大少爺,自然遲早也會知道?!?/p>
“龔董,你太高看你自已了?!?/p>
冰冷!
無情!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龔天明那張血污交織的臉上!
他最后的僥幸,他最后的希望……
被對方輕描淡寫地,徹底擊碎!
一股比斷臂之痛,比死亡恐懼更加刺骨的寒意,從車內(nèi)憑空生出。
那寒意無孔不入順著他的毛孔,鉆進(jìn)他的血液,凍結(jié)他的骨髓。
將他從里到外,緊緊包裹!
“不!不可能!”
龔天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方向盤上抬起頭!
他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了聲嘶力竭的尖叫!
“這不可能?。 ?/p>
“我記得清清楚楚!林大少一直在讓您追查這條線索!他非常在意!”
“我現(xiàn)在!我馬上就能告訴您我所知道的一切!我保證!保證你們會大吃一驚!”
他徹底慌了。
徹底亂了。
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籌碼,唯一能換取生機(jī)的籌碼。
如果連這個籌碼都失去了價值,那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電話那頭的湯叔,似乎被他這副失態(tài)的模樣逗樂了。
笑聲,清晰了一些。
“呵呵……龔董事長,你這個時候,突然跑來向我們示好,讓我們很不安吶。”
“讓我猜猜看……”
那蒼老的聲音,故意放慢了語速,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凌遲龔天明緊繃的神經(jīng)。
“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煩,對吧?”
龔天明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像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他反應(yīng)過來了!
對方不是不感興趣!
對方是在拿捏他!是在故意羞辱他!是在把他當(dāng)成一條狗一樣戲耍!
一股暴虐的怒火,從心底深處轟然炸開!
混合著無盡的屈辱,直沖天靈蓋!
他龔天明!
縱橫商場半生,玩弄了多少人的命運,何曾受過這種奇恥大辱!
他猛地冷哼一聲,強(qiáng)行壓下心頭的恐懼與絕望,試圖找回一絲屬于自已的,可憐的體面和尊嚴(yán)。
“笑話!”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
卻多了一絲色厲內(nèi)荏的強(qiáng)硬。
“我能有什么麻煩?”
“無非是因為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和那個叫蘇誠的小子結(jié)了點怨!”
他還在嘴硬,還在粉飾太平。
“我只是在這長水市,人生地不熟,一時調(diào)不動人手罷了!”
“等我回到龍都!我這大夏AI芯片協(xié)會的理事長,還有我公司的名聲……”
“別吹了,龔董?!?/p>
湯叔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
那蒼老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濃濃的玩味。
“你們公司那種,把進(jìn)口芯片的標(biāo)識打磨掉,再二次刻印上自已Logo的做假功夫……”
“你真的以為,沒人知道么?”
“各方面……只是樂于保持目前的蒸蒸日上局面,懶得認(rèn)真追究罷了?!?/p>
“……”
一瞬間。
世界,仿佛靜音了。
龔天明所有的聲音。
所有的咆哮。
所有的偽裝。
所有的嘴硬。
全都被這句話,死死地堵死在了喉嚨里!
他整個人,徹底僵在了原地。
后背的汗毛,根根倒豎!
一層冰冷的,粘膩的汗水,瞬間濕透了昂貴的西裝襯里!
他最大的商業(yè)秘密!
他賴以成名,騙取了國家無數(shù)補(bǔ)貼和榮譽(yù)的根基!
那個他自以為天衣無縫,足以瞞天過海的驚天騙局!
就這么……
被對方輕描淡寫地,一語道破了!
“你……你們……怎么會知道?!”
他脫口而出!
聲音里,帶著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
在這些真正盤踞在權(quán)力頂峰,視眾生為棋子的龐然大物面前。
他所謂的商業(yè)帝國。
他所謂的城府心計。
他所謂的光環(huán)地位。
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一個隨時可以被戳穿,隨時可以被碾碎的,五彩斑斕的肥皂泡!
“我們從哪知道,這一點,你不用管?!?/p>
湯叔的聲音,變得愈發(fā)冰冷。
像是在給一個死人,下達(dá)最后的通牒。
“你現(xiàn)在,先管好你自已吧?!?/p>
“祝你好運。”
電話里,傳來了準(zhǔn)備掛斷的,冰冷而無情的忙音!
“等等?。 ?/p>
龔天明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哀嚎!
他所有的尊嚴(yán)!
所有的驕傲!
所有的體面!
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只剩下最原始的,對存活下去的渴望!
“湯叔!別掛??!別掛??!”
“我這個關(guān)于蘇元帥的消息!您再考慮考慮……我保證林大少他一定感興趣的?。 ?/p>
“只要你們現(xiàn)在派人來救我!幫我脫困!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怕對方不信。
他怕對方真的掛斷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連忙拋出了自已最后的,關(guān)于這個秘密的附加價值!
“這個消息是我在鷹醬國那邊,通過一個窮困潦倒,快要病死的老白人間接得知的!他是當(dāng)年CIA潛伏在大夏的情報員!”
“你們不一定有這個渠道??!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人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
“……”
電話,沒有掛斷。
又是一陣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龔天明的心,又一次懸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對方在權(quán)衡。
CIA情報員這個身份,終于讓對方產(chǎn)生了一絲真正的興趣。
這是他最后的機(jī)會!
不一會兒。
湯叔那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行?!?/p>
一個字,惜字如金。
“那就要看看,你的信息,值不值得我家大少爺,親自出手相救了?!?/p>
龔天明心中猛地一喜!
有門!
有救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高興,正準(zhǔn)備討價還價的時候。
湯叔下一句話,就將他重新打入了冰窟。
“怎么?”
那聲音里,滿是戲謔和不耐煩。
“到現(xiàn)在,還不樂意先說?”
“還想跟我談條件?”
“那我可真掛了……”
欺人太甚!
這簡直是欺人太甚?。?/p>
龔天明雙眼瞬間赤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已竟然會淪落到如此被人肆意拿捏,毫無尊嚴(yán)的地步!
他想發(fā)火!
他想把手機(jī)狠狠砸爛!
他想對著電話那頭破口大罵!
可是……他不敢!
他看了一眼窗外漸漸陰沉下去的天色,感受著右臂傳來的陣陣眩暈和麻木。
他知道,自已快撐不住了。
再拖下去,就算那個叫蘇誠的瘋子不來找他,他自已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在這里!
尊嚴(yán)?
體面?
在活下去面前,一文不值!
“好……”
一個字,仿佛耗盡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
從喉嚨里,艱難地擠了出來。
“我說……”
龔天明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帶著血和肉,硬生生擠出來的。
他緩緩閉上眼睛。
臉上,滿是屈辱與不甘。
那張扭曲的臉,在昏暗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猙獰。
“那位開國元帥蘇建國……他之所以被封殺,被抹掉所有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氣。
那口氣,帶著血腥味和絕望。
然后,用盡最后的力氣,對著手機(jī),嘶吼道。
“因為……他在執(zhí)行一項絕密任務(wù)的時候……”
“失蹤了!”
吼完這句,他整個人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氣神,徹底癱軟在方向盤上。
車廂里,死寂一片。
只剩下他自已,那如同破風(fēng)箱般,沉重而絕望的喘息聲。
他在等待。
等待著電話那頭,對他這個秘密,和他性命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