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眾人心里只有臨時征稅的事情,沒幾個將這話聽進去。
站在前面的幾人聽到了,卻也只是笑著回了一句,
“塵哥兒,打獵你在行,但種地你肯定不如我們熟吧?!?/p>
“我看這天時可不像有雨的樣子?!?/p>
他們倒是認可江塵打獵的本事。
可村中人也都知道他浪子回頭前,就是村中游蕩的潑皮無賴。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此時,教他們種地,自是沒幾個人信的。
江塵也沒再解釋什么。
現(xiàn)在村民滿腦子都是安民稅的事,哪有心思聽他講天氣預報。
反正他只是提個醒而已,一場雨對最終收成的影響終究有限而已。
又安撫了幾句,村民才三三兩兩地散開,嘴里還在咒罵著官府。
突然加這么重的稅負,哪家能受得了?
眾人散開,江塵也轉身回家。
馬修杰此刻,正坐在江家堂屋,神色局促不安,一只還按在腰間的灰布包上,
面前只擺著一碗白水。
江田是同樣將對官府的怒氣撒到了馬修杰身后,連家中待客常用的粗茶都沒拿出來。
江塵走上前:“馬大人?!?/p>
馬修杰連忙起身:“江里正折煞我了,你叫我名字就行?!?/p>
“那我就攀個近?!苯瓑m招呼他坐下:“馬兄啊,這稅到底是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 馬修杰坐下后嘆了口氣:“上面發(fā)的文書,我們只管照辦。”
“那些真大人們一句話,我們就得跑斷腿,冒著被打的風險來發(fā)告示。”
江塵眉頭皺起:“各家都才剛熬過冬天,口糧都不夠,哪湊得出這么多銀子,能不能寬限一段時間?”
馬修杰搖搖頭:“此事來得急,沒得商量?!?/p>
說完又壓低聲音補了一句,“我也跟老弟你透個底,據(jù)說是南邊的流民又聚眾作亂了,官府加征賦稅,還是為了這事兒?!?/p>
說完,又忍不住低聲咒罵:“這群流民也真是不知好歹,開春了還不回去種地,擾的我們都不得安寧!換我說,全剿就安分了?!?/p>
江塵搖搖頭:“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誰愿意當流民、山匪呢?”
馬修杰愣了下,才緩緩點頭:“這倒也是,世道艱難啊?!?/p>
應了一句后,就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
將護在腰間的灰布袋拿到桌上,小心拿出一本冊子,一張文書。
推到江塵面前:“今天還有一件事,陳豐田家中的一百余畝田已全部收歸官家,加上原本的兩百畝官田,還請江里正擬定租契?!?/p>
馬上就要春種了,幾百畝官田的事情,自然是一點拖不得了。
江塵拿起那本冊子翻開,其中就是三山村田畝的魚鱗圖冊。
一遍翻看,一邊問道:“不問問村里其他富戶?”
三山村雖不大,除了陳豐田外,還有幾家富戶。
自是比不上長河村趙和泰家那么殷實,大多是養(yǎng)幾頭牲畜、有幾十畝田的人家。
田種不完時,他們會請佃戶幫忙。
當然,也有窮到基本靠給人當?shù)钁暨^活的。
顧二河、顧大江兩兄弟就是如此。
自家只有三四畝田,不夠耕種,每逢開春、秋收都會去找長工短工的活干。
“這就是江里正的事了?!?馬修杰說道:“誰要租田、你收多少租子,我們不管,只要秋收時,每畝地向官府繳納三斗租子即可?!?/p>
說著,將那張文書也遞到江塵面前。
是馬修杰早就擬好的租契,其上清楚寫著田畝三百三十二畝,租稅百石。
官府的印已經蓋上,只要他簽字畫押就好了。
江塵又看了眼手中的魚鱗圖冊,卻疑惑開口:“這不對吧?”
“有何不對,租契我檢查過,應該無誤吧?” 馬修杰湊過來問道。
“不是租契,是這魚鱗圖冊?!?/p>
江塵指著圖冊:“這北邊畫的大片地界,都是荒地吧,根本無法耕種,什么時候成官田了?”
馬修杰有些詫異地看向江塵。
江塵疑惑的看向馬修杰。
馬修杰這才確定他是真不知情,失笑道:“看來江里正是真不知道其中關節(jié)?!?/p>
“什么關節(jié)?”
馬修杰摸了摸短須:“官田名義上是兩百畝,實際可耕種的只有一百二十畝?!?/p>
“陳豐田家的田契,名義上是一百三十二畝,實則只有九十二畝?!?/p>
“?。俊?江塵愣住,“那糧稅……”
馬修杰指了指魚鱗圖冊:“按官面上的田畝數(shù)征收的?!?/p>
好家伙!
江塵只覺得陳豐田借糧八出十三歸已經夠狠了,沒想到官府更狠啊。
實際田畝數(shù)比記載的少了近三分之一,糧稅卻要足額繳納。
他上次聽梁永鋒說完,還覺得每畝三斗稅賦合理的很,租下來后,賺頭不少。
這么一算,實際要交的租子,幾乎占到畝產的四成。
刨去請佃戶的工錢、種子錢。
若是年景不好,一年到頭白忙活一場都有可能。
難怪之前聽梁永峰說陳豐田家里的田地,也比想要的要多,沒想到還有這層貓膩啊。
看著江塵思索,馬修杰笑著說道:“江里正別覺得多,永年縣地廣人稀,又多是新開荒的田。實田和授田的差額還算少的?!?/p>
“再往南邊去,實際得田數(shù)和官府授田的差額,常規(guī)就是五成?!?/p>
差一倍?
那就是種十畝地,要交二十畝的糧稅。
年景好還能勉強不餓死,稍有差池,那交完賦稅,就只能靠野菜樹根過活了。
這么收稅,不反才怪。
江塵越發(fā)覺得這世道已經爛透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進入亂世。
也幸好,永年縣地處邊陲,亂也是最后亂的,他還有有些時間做準備。
“江里正,請簽字畫押吧?!瘪R修杰的話將江塵的思緒拉回來。
江塵想了想,終究是提起了筆。
心中粗略一算,實際可耕種的田畝一百九十畝上下。
若是平均畝產一石半,除去所有花銷,最終共能得六十兩上下。
這點錢他已經有些看不上了。
但這些田他不租,官府肯定第一個不愿。
更別說還有不少佃戶指著這些田過活,就當是盡里正的職責吧。
用毛筆在租契上簽上姓名,又全掌涂墨,按在租契上。
馬修杰拿起,小心吹干墨跡。
仔細檢查了一番,才小心地將田契折好收進隨身的破舊布包:“行了,江里正,此事就算妥了?!?/p>
“還請盡快催促村民春耕,不可誤了時節(jié)?!?/p>
“另外,安民稅還有徭役的事,也請里正提前收繳。到期收不上來,官府只能派人下來挨家挨戶催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