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中銘站在院外的泡桐樹下,后背繃得筆直,連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的。
別看他剛毅的俊容看似冷靜自持,可黃桂蘭到底是看著自家老四從小長到大的,知道他這故作鎮(zhèn)定的背后是有多緊張。
瞧著他手指攥緊褲縫的小動作,黃桂蘭故意賣起關(guān)子來,“咋的,中銘,你很在意星月對你的評價不成?”
黃桂蘭故意逗著自己的兒子,又打趣道,“那你先告訴媽,你是不是喜歡星月?要說實話。只要你實話告訴我,我就告訴你星月對你是啥評價?!?/p>
額角緊繃的謝中銘,故作平靜道:“我只是隨口一問,你就當(dāng)我沒問。”
說完,他故作興趣寡淡樣,朝著自家院前走去。
黃桂蘭是真沒想到,自己這個兒子還能如此口是心非。
見謝中銘走到了院前刷著紅漆的雙扇木門前,正要推門而進,黃桂蘭也不逗他了,她收起打趣的笑容,認真道:
“星月說你年紀輕輕就是團長,樣樣優(yōu)秀,人也長得帥氣……”
聽到這里,謝中銘緊繃的額頭和緊繃的后背緩緩松快下來,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
這抹幾不可察的微笑被黃桂蘭盡收眼底——還敢說只是隨口一問,明明就很在意星月對他的評價。
不過,黃桂蘭臉上的笑容消失,變得愁眉不展,“中銘,不過你別高興得太早。星月雖是這么評價你,但是我探了探星月的口氣,她完全沒有再處對象,再嫁人的打算?!?/p>
“反正一切急不得。”黃桂蘭拍了拍謝中銘的肩,安慰道,“等你這離婚報告批下來再說?!?/p>
……
軍區(qū)大院,陳家。
陳嘉卉難得回一趟家,這五年為了忘掉謝中銘,她一直躲在昆城,就連過年過節(jié)也很少回錦城,自然覺得愧對父母。
這天傍晚,陳嘉卉親自下廚,在灶房里做了三菜一湯,有父親陳勝華最愛的水煮肉片,還有母親王淑芬最喜歡的麻婆豆腐,以及一個干辣椒熗紅薯葉,和一盆青菜豆腐湯,又打了一個蘸豆腐的麻辣蘸水,他們一家人都是地地道道的錦城人,特別愛吃辣。
炒完菜,陳嘉卉把窗戶打開,散著那股熗人的辣味。
一家人圍坐在四方桌前,吹著風(fēng)扇,其樂融融地吃著晚飯。
陳勝華和謝江是多年戰(zhàn)友,謝江是第六師的副師長,陳勝華則是正師長,兩人除了是最好的上下級戰(zhàn)友搭檔以外,私下里也是幾十年的好兄弟。
二十六年前,黃桂蘭和王淑芬前后相差一天,分別生下了謝中銘和陳嘉卉,那會兒兩家還開玩笑著,要定個娃娃親,等嘉卉和中銘長大后要結(jié)成親家。
但兩家都很開明,陳嘉卉和謝中銘成年后,并沒有逼著這兩個人必須談對象,而是希望他們自由戀愛。
謝中銘去昆城遇到胖丫那檔子事之前,有人給他和嘉卉說親,他拒絕了,說是想等到晉升團長后再考慮個人感情問題。
那會兒,陳嘉卉只有一句話:行,那我等到你晉升團長那一天。在這之前,我不會和任何人處對象。
陳嘉卉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她后面還有一句話:等你晉升團長后,我也不會逼著你和我處對象。到時候你若是你依然不喜歡我,我就找別人嫁了。
誰料后面突然冒出個胖丫的事情來,誰都不知道謝中銘會被迫娶胖丫。
陳勝華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謝家成為親家了,沒想到中銘還能有和胖丫離婚的這一天。
剛坐上飯桌,陳勝華開了一瓶沱牌酒,給自己倒著酒。
剛倒了幾滴,王淑芬把酒瓶子搶過去,“你有高血壓,醫(yī)生都不讓你喝酒,你還喝?”
“今天嘉卉回來了,高興!”陳勝華又把酒瓶子奪過去,但只倒了小半杯,那杯子也只有雞蛋大小。
倒完酒,陳勝華又說,“嘉卉啊,爸知道這些年你一直不處對象,不管多優(yōu)秀的男同志你都看不上眼,是因為你心里一直還有中銘。爸也不嫌棄中銘結(jié)過婚,這次等他離婚后,爸找人給你們說親,好不好?”
只要女兒幸福,比啥都重要。
“爸。”陳嘉卉端著米飯碗,埋著頭,心情低落地扒著米飯。
眼底的痛苦情緒,被她藏得極好,“我這次回來是為了完成任務(wù),不是因為謝團長?!?/p>
況且她聽說謝團長心里有人了,而且還是聽謝中銘親口說出來的。
但是謝團長的離婚手續(xù)還沒走完,這種事情她也不會隨便散播出去,哪怕是自己的爸媽,她也沒說,畢竟這會影響謝團長的個人聲譽。
要是旁人知道謝團長婚還沒離成,心中就有別的女同志了,這可就成了思想有問題了。
陳嘉卉停下扒米飯的動作,眼神堅定地看著父母二人,“爸,媽,謝團長娶胖丫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放下他了。你們別擔(dān)心我的個人問題了,等遇到合適的人,我會嫁的,但是就別再撮合我和謝團長了,我們倆不合適?!?/p>
陳勝華堅定道,“嘉卉,這次中銘是真要離婚。”
陳嘉卉得知謝團長喜歡的那個女同志姓喬。
能被謝團長看中的女同志,肯定是樣樣都十分優(yōu)秀的。
既然他心上有人了,她便不能再往跟前湊了,她堅定道,“爸,我真的已經(jīng)放下謝團長了,吃飯吧?!?/p>
可當(dāng)父母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女兒的,嘉卉明明一直放不下謝中銘。
飯后,陳嘉卉要去洗碗,陳勝華和王淑芬把她從灶房里攆出去,兩人說著悄悄話。
“中銘馬上離婚了,嘉卉咋還不高興呢?”
“老陳,等中銘的離婚報告批下來,你要不要再和老謝和桂蘭老兩口通個氣?”
“等下個月吧,胖丫要是再沒消息,就可以確定她真的掉河里淹死了,到時候再批準他的離婚報告。”
……
第二天早上,喬星月一大早去服務(wù)社買菜,灑滿陽光的巷子里圍著一群人。
六月日頭正毒。
即使是大清早,太陽曬下來也火辣辣的,蟬鳴聲裹著熱浪滿滾的滿院都是,聚眾圍在一起的人你一句,我一句。
“這可咋整,臉都白了,陳師長不會沒氣了吧?”
“衛(wèi)生所的大夫咋還沒來,可急死了,一會兒別出人命了,要不把陳師長搬到陰涼地兒去?”
“不敢瞎動啊,別再出啥岔子了!”
議論聲,驚呼聲混在蟬鳴里,像團亂麻似的繞得人心里發(fā)緊,幾個年紀大的阿姨已經(jīng)紅了眼圈,其中一個大嬸正是江北楊的媽——那大嗓門的張紅梅。
“大家別圍太緊,散開點,讓張師長透透氣,趕緊的,把那扇子拿給我,我給張師長遮遮太陽?!?/p>
“讓一讓,都讓一讓!”
喬星月?lián)荛_人群,干脆清亮的聲音讓眾人緩緩讓出一條道,她擠進去,瞧著一個五六十歲身穿軍裝的首長倒在地上。
她趕緊跪在地上,手搭在首長的手腕處,只覺一片冰涼,又特意看了看老首長的眼球。
大概是高血壓引起的急性心梗和心律失常。
心跳已經(jīng)中斷了。
她趕緊疏散人群,“大家讓開,讓新鮮的空氣流進來,別圍得水泄不通?!?/p>
她一邊喊,一邊解開陳勝華扣得嚴嚴整整的上衣風(fēng)紀扣,這首長已經(jīng)沒了呼吸了,扣子可不能再扣得這么嚴整。
旁邊的人依舊圍成一團,張紅梅急著喊道,“喬同志會醫(yī)術(shù),你們趕緊聽她的,散開了,讓新鮮空氣流進來?!?/p>
圍觀的人當(dāng)中,有一個是周婆婆,上次誣陷安安偷了她家兩毛錢的老婦人,她哼了一聲,“啥大夫,她不就是謝師長家的保姆嗎,大家可別聽她的,別一會兒陳師長沒死,都讓這保姆給瞎折騰死了?!?/p>
圍觀的人當(dāng)中,還有一個江春燕,江春燕昨天剛被黃桂蘭趕出謝家。
這會兒江春燕還記著仇,要不是這個喬星月在背后使壞,黃桂蘭也不可能跟她翻臉。
江春燕也不嫌事大,跟著瞎起哄道,“就是呀,一個小保姆而已,還真以為自己是醫(yī)生不成?喬星月,你可別逞能,一會兒陳師長要是死在你手里,你可是要去吃牢改飯的?!?/p>
半個月前,喬星月剛把她家外甥江江永強送去了拘留所,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要咋判刑,江春燕恨不得喬得月去死。
面對質(zhì)疑和詆毀,喬星月啥也不解釋。
人命關(guān)天!
她跪在地上,給這位面色發(fā)白嘴唇發(fā)紺的首長做著心肺復(fù)蘇,大約在他胸口按壓三十秒,又捏住首長的鼻子,趴下去,嘴對嘴吹著氣。
旁人可不知道這叫人工呼吸,一個個喊天喊地——媽呀,這女同志咋這么不要臉!
其中以江春燕和周婆婆為首。
周婆婆:“喬星月,你要不要臉呀,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跟陳師長嘴對嘴親嘴?!?/p>
江春燕:“喬星月,你是啥騷狐貍變的,勾引完謝家男人,又想勾引陳師長不成?”
這些聒噪的聲音,喬星月充耳不聞,她剛給首長做完人工呼吸,又一輪有節(jié)奏地按壓著老首長的胸口。
“你們瞎嚷嚷啥,小喬同志雖然只是謝師長家的保姆,可是她真的會醫(yī)術(shù)。謝師長的娘癱瘓在床上快半年了,就是小喬同志給她扎針扎好的?!?/p>
替喬星月打抱不平的,是江北楊的媽——張紅梅。她嗓子大,這一吼,大家的議論聲紛紛平息。
“謝家老太太的腿腳確實好了,我昨天還看見她杵著拐杖在院前曬太陽。”
“這女同志莫不成真是在救人?”
周婆婆:“可救人哪有嘴對嘴,跟人親嘴的?”
江春燕:“對啊,再是大夫,跟老首長嘴對嘴,像啥話?”
張紅梅指著周婆婆和江春燕,“不像話?沒見陳師長快沒氣了,她是在救命,你們不幫忙就算了,還在這兒說風(fēng)涼話,良心過得去嗎?”
就在這時,陳嘉卉擠進來,看見父親陳勝華倒在地上,一個年輕且陌生的女同志在對其做著心肺復(fù)蘇,旁人你一句我一句。
她趕緊疏散人群,“麻煩大家往后退一退,保持空氣流通,別堵在這里?!?/p>
“嘉卉,你來得正好。”江春燕拉住陳嘉卉的手,污蔑道,“喬星月這小賤蹄子,剛剛趁你爸昏迷的時候,親你爸的嘴。她就是想勾引你爸?!?/p>
這般污蔑,陳嘉卉簡直要氣笑了,她揮開江春燕的手,道:“你懂什么,這叫人工呼吸。不懂就別瞎說?!?/p>
江春燕是什么樣的貨色,陳嘉卉還分不清?
早些年,這個老女人一直借著鄧叔叔救過謝師長的命為由,不知道占了謝家多少便宜,這次回錦城準是又來吸謝家的血來了。
陳嘉卉可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她知道給她父親做人工呼吸的女同志,是在爭分奪秒地救人性命,而且看樣子,還是一個很有救人經(jīng)驗的大夫。
看向喬星月時,陳嘉卉的眼里不僅有感激,還有一股油然而生的佩服——沒想到她年紀輕輕,救人手法就這般嫻熟了得,不慌又不忙,沒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她父親的臉色又恢復(fù)了血色。
陳嘉卉激動地跪在地上,眼里熱淚盈眶,“爸,你沒事吧?”
“嘉卉,不哭啊,沒事,爸剛剛只是突然有點暈?!标悇偃A還不知道是謝家的保姆喬星月救了他,只見女兒在面前落著淚。
沒一會兒,衛(wèi)生所的擔(dān)架便抬來了,將剛剛蘇醒過來的陳勝華抬走了。
陳嘉卉著急父親的安危,匆匆忙忙跟喬星月道了謝,跟著去了衛(wèi)生所,連喬星月叫啥名啥都忘了問。
第二天。
陳嘉卉特意到了江北楊家,把江北楊的媽張紅梅喊了出來。
張紅梅站在自家院前,想讓陳嘉卉進屋坐會兒,陳嘉卉急著要去答謝恩人,便沒進去。
“梅姨,我就不進屋了。昨天救了我爸的那個女同志,你認識嗎?我想登門拜謝?!?/p>
陳嘉卉此刻正拎著一捆紅糖,一網(wǎng)兜雞蛋,還有一網(wǎng)兜香蕉蘋果,這是準備拿去答謝恩人的。
“你說喬同志呀,她就住在你蘭姨家,在你蘭姨家當(dāng)保姆?!?/p>
“她姓啥?”
“姓喬啊,叫喬星月。喬同志不僅名字好聽,人也長得惹眼。”
喬同志?
莫非,她就是江北松和江北楊口中所說的,謝團長喜歡的那個女同志?
難怪昨天她瞧著喬同志救她爸時,那嫻熟的救人手法,就覺得她與眾不同,原來是被謝團長看中的女同志,難怪她周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股閃閃發(fā)光的氣質(zhì)。
也是,能被謝團長看中的女同志,怎么可能不優(yōu)秀,不出眾?
這一刻,陳嘉卉心里泛著一股酸意和苦澀,可是卻也有種輸?shù)眯姆诜尼寫选?/p>
“嘉卉,你咋啦?”
“沒事,這么優(yōu)秀的女同志,咋在蘭姨家當(dāng)保姆,我還以為她是哪家千金呢?!?/p>
謝家就在江家的隔壁。
和張紅梅告別后,陳嘉卉帶著復(fù)雜的心情,去到了謝家的院門外。
正要敲門時,身后走來一個人,那是準備去謝家的鄧盈盈。
鄧盈盈和陳嘉卉一直不對付,兩人之前都喜歡謝中銘,陳嘉卉自然成了鄧盈盈的情敵。
不過這會兒,鄧盈盈卻不把陳嘉卉當(dāng)敵人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笑盈盈道,“嘉卉,好久不見!你是不是也聽說中銘哥要離婚了,所以特意從昆城趕回來?嘉卉,可不巧,你回來的不是時候,中銘哥身邊有個狐貍精,快把他的魂都給勾走了。這回你可沒戲了?!?/p>
鄧盈盈補充,“哦,對了,就是昨天瞎逞能想救你爸的那個人。她這一出手,不會讓你爸的病情更嚴重了吧?你爸怎么樣了,醒過來了嗎?”
最好是醒不過來,死了才好。
這樣一來,陳嘉卉就會憎恨喬星月,到時候有陳嘉卉把喬星月從軍區(qū)大院趕走,可不就省事多了嗎?
面對鄧盈盈的挑撥,陳嘉卉心里一清二楚,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有力,“鄧盈盈,你張嘴閉嘴就罵人狐貍精,有沒有素質(zhì)?還有,要沒有喬同志,我爸可能就真醒不過來了。我感激她還來不及。收起你那挑撥離間的心思,別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善妒?!?/p>
要是謝團長真心喜歡喬同志,她會默默祝福,才不會上鄧盈盈的當(dāng)。